小公主一大早驾临,打听这件陈年旧事,王宠虽讶异,却也耐心纠正,不是处死。我阿耶很喜欢我孃,逋她回来,只薄责了几句,令她静室思过。次晨,侍婢送朝食时,发现她抱膝坐于室之一隅,人已经定住了,口角有血迹,便如同那匹家雀。
阿五哭得不能自已,抬起缀满泪珠的蘋婆腮,抽噎道:若令尊不捉她回来,她就不会死呀。
公主有所不知,王宠道,我孃最初是被家人鬻掉的。即使顺利逃亡,其实也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何况,她出逃时,还抱着尚是幼婴的我。
阿五听出他语气中有维护父亲的意思,气愤,不肯接他递过来的手帕,太素叔对令尊好宽容啊。
王宠解释:我阿耶当时不知,一个人性情可以暴烈至斯,不自由而宁死,就像我因无知而误伤家雀的性命。自那以后,我阿耶未再纳过别的姬妾,而我自家雀死,素食至今,尽量不杀生。有些错误无可追补,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让它再发生。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溢出阿五的眼角,雨点一样啪啪砸落,湿透了她的衣襟。
王宠暗自惊讶,蜜罐里长大的她,怎会有这许多眼泪,又肯为从未谋面的薄命女子恣意抛洒。毕竟,世上更多的人,见惯了不公,就把不公当理所当然的秩序。
阿五回至宫中,仍泣不止,饭时哭,眠时哭,连绣老虎时也挂着泪珠。
自有了钟氏兄弟陪伴,小公主难得有这样史诗级的伤心。
天子问明原故,有些气王宠,为何要讲这样凄惨的故事给她听。
司马淑妃坐在另一旁,也执一把纨扇,为睡中的公主扇凉,暗想:不怪你女儿泪多?
十五载劬劳,她对阿五并非不疼爱,但抚养这样一个智力迟钝而情感异常丰富的孩儿,确实让她时常感到心累。
譬如,你无法同阿五解释,世上悲惨的事无时不刻不在发生,你听说一件,就大哭一场,眼眶哪还有干枯时。
好在每当此时,天子总是接过担子去,躬亲照料安慰之。对于这唯一娇女,他有无穷无尽的慈爱和耐心。
天子徐徐挥扇,凝望女儿额上胎发在风中瑟瑟拂动。不敢想若无这块肉,他将如何面对司马京离开后的大地山河。
幼婴时的阿五,珊瑚孩儿面上,嵌一双璀璨的巨睛,会翻雪澄澄的祖传白眼。
崔攸以为她会长成乃母那样的慧黠女子,不想她却是个痴里痴气的小傻子。崔攸瞥一眼对侧,面露疲惫不耐烦的淑妃,忧愁泛上心头。
再尽责的阿姨,也比不上亲生母亲。如此,何以奢望半路结缡的丈夫,像亲生父亲一样珍爱这个心肠无比柔软的小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