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注意安全,伯爵大人。”
美丽的侍女这么叮嘱着,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流连在衣摆上的指尖。
森习惯性地忽略了那道落在他身上过于热切的视线,他皱着眉头,颇为不虞地把手揣进这身连他屋子里的奴仆都不会穿的粗麻衣物里,颈部脆弱的皮肤被过于粗糙的布料磋磨着发痒发疼,把他扎得啧了一声,眯了眯眼,扭着脖子偏过了头,视线正正好透过窗子远远落在了几条街外的一处酒馆上。
深碧色眼睛里倒映着的酒馆牌匾随着他的动作,颇为滑稽地扭曲变形,赤裸裸地昭示着它的存在,把森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毁了个彻彻底底——他已经被这家肮脏的酒馆耽误整整三天的时间了。
乔装打扮的伯爵大人拉扯着领口推开房门,像每一位居住在这个廉价阁楼里的雇佣兵一样,臭着脸把嘴里叼着的那块饼子又往里塞了塞,努力咀嚼着,舌根蠕动把粗粝的残渣往深处送,金贵的喉头却怎么都不肯松开咽下,还报复似的返给他一股股反胃感。
青着脸色鼓着腮帮子的伯爵大人混进下楼的人群里面,顺着拥挤的人流一起往那个破烂的酒馆走去。
同行的佣兵们吵吵嚷嚷的,三五成群地拥在一起交流今天想接的任务类型,森学着其他孤零一个的新手佣兵的样子,假模假样地支起耳朵,做出一副汲取经验的样子,心里却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算了。
这群人压根给不了他想要的情报,他们整日坐在妖精的酒馆里,却连妖精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落在人流里,路过酒馆大门口,余光扫了扫那块满是灰尘的牌匾,心里品咂着“妖精”这个字眼,低着头哼笑了一声。
人总有个习惯,离开什么久了,就喜欢将其神化,或者妖魔化。
所以在这个王国里,那群人300年前被叫做“向导”,现在却被叫做“妖精”。
森抬手虚虚搭了一下,顺着前头同伴撩开的门帘踏进了这块吞吃了所有线索的地盘,目光不着痕迹地从置身于最深处的柜面之后那个人身上掠过,就径直往自己坐了三天的“老地方”抬脚走了过去。
他常坐的椅子上正落着一只猫。
是只三四月龄的奶猫,身上还没褪掉幼猫独有软且炸的绒毛,通体全黑,只有一双溜圆猫眼是琥珀色,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晕染成暧昧粘稠的深金。
那只猫崽正乖乖巧巧端端庄庄地坐在椅子上,细细的尾尖搭在似是局促并起的前爪上,屁股下面压着一角金色暗淡血色深浓的陈旧布料,像一个上了餐桌炸得恰好膨了外皮的糯米黑芝麻丸子。
瞧见他来,那双淌蜜流金的溜圆猫眼猝然亮起,小玩意儿跳下椅面翘着细细的一根奶猫尾巴朝他奔过来,绕着他的脚转圈,奶声奶气地朝他叫上两声,娇且软,听上去没什么力气,但尾音却压得长且低,勾人得厉害。
他坐到凳子上,动了动脚尖,把几乎要扑到他腿上来的猫崽扫下去,看着那小玩意儿被撩开肚皮,翘着四只肥嘟嘟的短爪子翻在地上哼唧,心头一痒,作怪地把又抬起脚把那猫崽勾过来一点,靴底踩在软乎乎的肚皮上轻轻磨着,没用什么力气,单只是想看那小玩意儿含着眼泪在他脚底下刨着爪子扭着肚皮哼唧的小样子。
伯爵大人拿靴尖挑着猫崽下颌,心里却惦记着正事,用余光咬着那位独自呆在最深处光芒下的调酒师,一眨不眨。
那是位过于年轻的少年,有着和他脚下这只猫崽一样蛊惑人心的琥珀色眼睛,过长的黑发在脑后被束成一束,只落下了一缕垂荡在脸侧眼前,遮挡着一张温驯无害的脸。
是个喜欢偷懒的小东西,有时候望过去,就能看见那人明明还挺直着腰背,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闭上了眼睛。
森思绪乱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在不期然间同他对上了视线,深色的瞳孔被光打得通透,没有一点暗色留在里面,像一滴将坠未坠的金液。
金液在他眼前暖融融地化掉了,成了两弯光影满溢的软水。
被他无知无觉间盛放进了视线最中心的少年落在光下对着他笑。
那是他的嫌疑人,他认定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