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间的冷意携带着松柏的气味扩散在山间的缝隙,顺着树木排列的空隙一路下山而去,隐隐约约的人类聚居地出现在眼前。
冬日里的泉山村并不需要如其他季节一般早早起床劳作,人们选择在这个时期养精蓄锐,春天之前养好身体再去下地耕种。
只要不是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都不会选择在冬日的环境中上山走动。
当阳光平铺在山脚东边唯一一间瓦房院里时,多半个村庄的村民还在沉睡。
楚延身体动了动,周遭是土炕上床铺的温暖,这让人流连在其中不愿动弹。感知回归时,脸颊感受到了屋内的冷意,让他紧了紧棉被,拉扯间一具温暖的躯体落入怀抱。
他睁开眼睛,模糊的人影轮廓逐渐清晰。
楚延动作间青年也慢慢睁开眼,薄薄的嘴唇开合着:“爷,您醒了?”
记忆回笼,昨夜是楚延的大喜之夜,而他怀里的青年正是他昨日迎进门的妾,周虎。
周虎是个哥儿,他母亲难产死在床榻上,只留下他和他父亲相依为命。几年前边关战事起,他父亲一个猎户交不起抵劳金,被抓了壮丁,几年间没有音讯,周家族亲也并不在泉水村。
村里人都说刀剑无眼,周虎他爹周奉多半是没活下来,只是可怜独留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哥儿。
村里人大多老实,虽然周虎早早没了爹娘,但一家一口饭总不至于让一个小孩子饿死了去,再加上这些年泉水村村长和村长夫人的照拂,李家只有两个儿子,平日里多多照顾周虎,他也算是村长老李家的半个孩子。
周虎是被赵叔买进门的。
若说哥儿在乡下地方虽然不如女人好生养,但也是不愁嫁人的,毕竟条件差点的人家更需要一个哥儿代替壮劳力下地干活。
乡下人不讲究三妻四妾,大抵是厌恶的。可周虎嫁人为妾却没人说什么难听话,毕竟被楚老爷看上可是天大的好事,其次大家都知道周虎也是为了报恩。
只因那村长老李家的小儿子瞒着家里被人骗着赌了两局,签下了欠债三十两的字条。村长李福全那天晚上抽了一夜的旱烟,打算将大儿子的娶媳妇钱挪出来,再向亲朋好友借点凑一凑,先捞小儿子的命要紧。
村长媳妇王氏哭了整整一宿,大儿子李永明只是沉默着一声不吭。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李家小院,以至于他们谁也没有发现一个黑瘦的身影偷偷跑出了院墙,跑向一片黑暗之中不见了身影。
第二天晚上,王氏在院子的角落下看见一包红布被土虚掩着,挖开一看,里面规规整整放着十两碎银子。王氏一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城里的人牙子告诉她,周虎问了卖身为奴的活计,将自己卖给了隔壁泉山村的楚老爷。
村长一家又喜又惊,喜的是这十两银子解决了很大一部分难题,惊的是他们不知该怎么从那位老爷的手里换回周虎。
不管李家的想法如何,周虎站在村门口,迎着晚霞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长大的村庄,少年脸上神情坚毅中透着一丝哀伤,却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楚家的牛车,摇摇晃晃的向这晨雾初曦的远方前行了。
大抵是路上过于安静,赵叔看着牛车上低着头的男孩,想起他跪在自己面前卖身为奴的勇敢,和现在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实在是联系不上。
赵叔名叫赵柒,他是楚延亲娘的贴身奴婢,今年三十,即使装扮是乡下哥姆的模样,可是长相身段却是一等一的出挑,同样,他也是一个哥儿。
他跟着楚延一路南下,从北方回到赵柒的家乡定居,现在更像是楚延的长辈,对外他却只是称自己是楚家的管家。
赵柒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周虎的场景。
当时,周虎是自己走过山路找到楚家门,说明来意后,赵叔楞了楞说:“楚家干活只要汉子,你一个小哥儿快快回家去吧。”
大抵是看见贵人的不耐烦,怕自己无功而返,只见这陌生的少年梗着脖子僵硬说道:“贵人行行好,求您····”
赵柒张嘴还想劝,只见瘦高的少年忽然磕起头来,黝黑的额头混着黄土,不太显眼的红色孕痣在额头中央越发看不清楚。
“求您···行行好,我什么都能干···求您····”少年的声音嘶哑,有一股说不上的韧劲。
赵柒不再说话,只是打量着他,半晌,想到了什么,低低地说了句话,随着少年抬起头不可置信的错愕,时间好像暂停。
不过回忆的最后一幕是少年对着楚家的方向轻轻的点了点头。
原因简单,生活的搓磨让周虎早早就懂了事,当赵叔告诉他:“楚家只缺一个通房侍妾”,他就明白自己未来的身份。
周虎知道自己生的不大好看,岁数又大,再加上从小懂事帮着李家做活,对比村里最好看的清秀白皙王家哥儿,自己更像一个又黑又瘦的糙汉子。
虽然他不明白楚家看上他哪里,但总归妾这种没身份没地位,生下孩子也要抱给正房的玩物,左右不过一个好听点的奴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