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日子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灵的感染,李志华这两年里竟然表现得出奇的好,而沈灵的画一幅也没有卖出去。
我开始怀疑他是真的喜欢沈灵,也开始怀疑这种原本只存在于头脑中的美好可以永远的持续下去。
但上天就是那么残忍的,它说要收走,就像要你死一样,一刻也不拖迟。
沈灵病得很厉害,但她还是疯了一样地画画,不管李志华如何劝说,沈希昭如何大哭,她也还是全然不顾地把那最后一丁点儿生命全部浪费在了她的画作上。
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开始能知道为什么她会独自带着沈希昭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了。
因为这儿,没人知道她的疯狂。
我相信李志华也看出来了,但他还是用尽了此生仅有的那一丁点儿微薄爱意来小心地维护着他们之间的平衡。
直到他看到了那封信,又发现了更多的信。
所有一切,支离破碎。
李志华撕开了他的羊皮面具,陷入了彻底的疯狂,而沈灵病入膏肓,无力挽救。
而那封信,摧毁一切的信,我看到了。在他们争吵的时候,薄纸一张,轻飘飘地就落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沈灵写给一个男人的,它让我知道,沈灵是自私的,对李志华是,对我也是,甚至对她自己也是,但对沈希昭,她还是一个母亲。
她在字里行间请求信中的那个男人来见她最后一面,并让他把沈希昭带走。所以,显而易见地,这个叫李知的男人并不是李志华口中胡扯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碎,他是沈希昭的父亲,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他要来,带她走了。
三
李志华带着我们连夜搬了家。
沈灵油尽灯枯,我们都知道她快要死了,连沈希昭都不在自我欺瞒地说她会活下去。
可尽管这样,她还是死得非常突然。就跟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快到让人猝不及防地,下一秒,她就切断了自己跟这个世界所有的直接联系。
而在这之前,我问她,沈希昭是要走了吗?
她说,你先出去吧。
我说,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她说,英奇,先出去吧,好吗?
终于,我不再问她。
她又反过来问我了。
她说,英奇,可以帮我把信寄出去吗?
我说,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她说,如果你帮我把信寄出去,我就让希昭的爸爸带你一起走好吗?
我说,可以。
所以,她把信交给了我。
然后,她死了。
而我打开了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没有提起我,也没有提起沈希昭。
她写的是:我死了,你会来吗?
我不知道沈灵为什么要写下那样的一句话,是因为要死了吗,人无力在写下任何多余的字句。信纸的大片空白里,她再没有了之前的种种卑微恳求,她只陈述了一个事实,再让他做了一个决定。
那一刻,我想她是忘了沈希昭的。
因为她违背了我们之间的承诺,而她也知道我一定会打开这封信。所以,她好像是在跟我赌,赌我会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希望而把信寄出去。
又或许,我可以自己加上几笔,用那刻意模仿的秀丽笔锋。
这两年里,沈灵其实一直有教我练字,而她的字,我大概能模仿个七八成。
可还没动笔,我就知道了,无关字迹,也无关沈灵的写了与否,那个男人,那个叫李知的男人,注定不可能带着我逃离这里。
沈灵一定也知道,所以从一开始,可以选择的人,就只有沈希昭而已。但沈灵是仁慈的,她给了我选择。
选对了,沈希昭会留下;选错了,沈希昭会离开。便再一次的,只剩我一个人陷入那滩烂泥之中,腐败致死。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一个五五开的机会。错了,我可以怀抱着一个她给的希望去痛恨一个人,而这个人,如果由她一个死人来担当,其实最适合不过。
那如果对了呢,沈希昭怎么办?为什么最该选择的人,被她排除了在外,她到底是真仁慈,还是假仁慈?
又或者从始至终,从她带着沈希昭来到这里,嫁给李志华,再到那些她从未寄出去的信,又到现在,她只是选择了对李知的残忍而已。
啊,多么可笑。真的答案,我们却已无从真正知晓。
因为人死了,我们可以自由地揣测她的想法,再借由此,爱她恨她怨她,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