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意外来“客”

    白天的那一场空袭，第一次让王良明意识到，自己离死亡可以是如此之近。在那一刻，他祈求的一切就是能活着，同时也希望那些飞机的炸药和子弹不会夺去太多人的生命。那么现在呢？自己面临的同样是一个人，一个可能会走向死亡的人。是的，他是日本人，而且还是侵华日军中的一员。可是，他依然是个人，哪怕他是个刽子手。

    “那个”王良明小声又小心地询问道，“要不我去找个医生给你？”

    王良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赶紧起身下了驾驶舱，准备要跳下去。可飞行员却依旧使劲抓着他的肩膀，没松手。王良明转过头，只见飞行员正慢慢地站起来，模样显得十分吃力，整条右胳膊都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貌似是要做一个支撑。

    当然，每次这样晚回去，被母亲一顿臭骂也是难免的事情。

    飞行员咬了咬牙，蹲坐在飞机的右翼上，对王良明说，“你先下去。”

扯了扯嘴角，也没再多说别的。日本人依旧把手搭在他肩头，脸上倒没了先前的那股戾气，而是多了分淡然。

    王良明当然很累，很乏。他已经开始有点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甩掉这个人跑掉。更后悔，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和母亲吵架，还阴差阳错地跑到了这里。

    可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还带了个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日本人。虽说这个人是敌人，或者说可能是

    是敌人吗？是的，是敌人。是侵略了自己祖国的敌人。也许白天小镇的空袭，还有之前在各个城市中，给老百姓带去死亡与绝望的炸弹里就有他投下的。也许他在投下那些炸弹的时候，心中并没有过丝毫对生命怜悯之情。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王良明脑海里疯狂地过着电影，飞行员的战靴却已经踏出了驾驶舱，和他一并站到了飞机的右翼上面。王良明感觉到，他把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倚靠在了自己身上。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个头，让自己的耳朵正好靠在了飞行员的胸口，能够清晰地听到日本兵急促的心跳与呼吸声。

    而且，这个飞行员的眼神，真的很奇怪，像是已经彻底洞穿了自己所有的心思一般，给人一种莫名的感觉。以至于，王良明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相对于自己所处立场而言的所谓‘坏人’。

    可是，王良明又发现一件事。尽管自己以往也走过这样的夜路，但是，当自己孤身一人，特别是有时候在舒莱曼的诊所帮忙，待得晚了，经常需要一个人走很长的夜路回家时，在漆黑一片的旷野中，只能借着月光和煤油灯找路。

    这样的想法再一次从王良明的心底一闪而过，让他瞬间又有些动摇。这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一走百了。可是，看着伤得这么重的这个人，他又觉得自己的双腿仿佛再次被灌了铅，完全跑不动、跑不开。

    四周吹来的微风，渐渐开始让空气变得很凉。只穿了一件衬衣的王良明感觉到有些冷，打了个喷嚏。飞行员坐在那儿，闭着眼睛，好像在休息。王良明努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坐起身来。这一折腾，飞行员也就被惊醒了，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

    每逢这种情况，自己的心中难免有几分寂寥，和一丝对未知危险的警觉与恐惧。

    这时候王良明才渐渐明白，他是怕自己在他松手撤胳膊的那一刻跑掉？

    王良明赶紧从上面跳了下去。脚刚一着地，飞行员也落在了旁边的地上。王良明发现，男人的腿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伤。但是他蹲在地上，一直不停地揉着后腰，脸色也不大好看。

    自己也是傻，居然没想到。原来那个时候，是可以逃跑的。

    这眼神，让他突然有了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说话的时候，仔细观察着飞行员面部神情的每一丝变化，生怕再捅什么篓子。飞行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和先前比起来，也柔和了许多，而不再那么犀利。过了一会儿，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夏天的夜本应十分炎热，但在这种多山的环境里，空气十分清凉，偶尔混杂着或许是山中某条小溪所带来的水汽。王良明扶着受伤的飞行员走在回去的小道上。清冷的月光下，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映衬在山间的路上面，竟还蛮和谐的。

    王良明结结巴巴地问道。他看见飞行员的身体极度虚弱，又担心，又害怕。飞行员却只是摆摆手，强撑着站起了身，倚着他勉强站了起来。“走吧。”他很艰难地说了一句后，便径直将王良明锢在自己身前，让他带自己走。

    “帮我一下。”飞行员有些虚弱地‘请求’了他一句。王良明看见，他的左臂完全耷拉在身体的一侧，似乎使不上任何力气。应该是骨折了。

    王良明感觉到非常吃力。尽管日本飞行员自己的双腿也能走路，但是他把大约一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只能慢慢接近挪动一般地向前走。不一会儿，他们身上便都浸满了汗水。

    “啊，你还可以走吗？”

    甩开他，赶紧跑吧？

    可是，自己如果现在把他就这么扔在这里不管了，自己心里面，又觉得十分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