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破碎的酒杯

    宴会上的那一幕闪过泰尔斯的眼前：

    “在那个罗网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活人在我面前为了可笑的缘由厮杀至死，束手无策地坐视我的部下牺牲送命，仅仅因为这符合‘我’的立场，符合王国的利益，符合最好的结局。”

    “回答我，尊敬的老师，回答我，”泰尔斯提高音量：

    “我看见御前会议上，你是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国王和首相，在财政与军事，在温和和激进，在人性和利益之间取得平衡。”

    基尔伯特面色微紧：

    “我明白，泰尔斯。”

    “我也知道，我们的王国很复杂，它不是完美的，而是缺憾的，甚至某些时候是恶劣的，我们只能竭尽所能，最大限度地去弥补和修正它。”

    “我明白，星辰王子不是一个容易的头衔，星湖公爵和王位继承人同样如此，您不仅仅要负担您自己的人生，更要背负整个王国的未来，但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曲罗网？”

    他小心翼翼，就像在安慰受伤的小兽：

    “用尽你历史、政治、文法、哲学的一切知识和素养来回答我：这些罗网，你要怎么解开？”

    “昨夜。”

    传说与王座。

    外交大臣愣住了。

    “我，星湖公爵，泰尔斯王子，我明明站在闵迪思厅的最高处，却依旧感觉自己无依无助，摇摇欲坠，却连撤步退后扭头放弃也不被允许。因为属于我的那个罗网，早已把我捆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王子紧紧盯着外交大臣：

    “不，殿下，您这是强事臆测……”

    “殿下，”基尔伯特担忧又焦急：

    “基尔伯特，你能感受到吗？”

    “因为你，基尔伯特·卡索，《要塞和约》的缔造者，曾孤身北上，逼退十万虎狼之师的西陆狡狐，因为你跟我一样，也身在这个参天罗网里，受其掌控，而无力反抗。”

    “一如詹恩所言：我回到了星辰，得到的却不止是王国的荫蔽。”

    泰尔斯盯着他，伸出双手，扣紧基尔伯特的双肩：

    基尔伯特带着希冀的话语还在继续：

    听见这句话，基尔伯特的表情黯淡下来。

    传说，或王座。

    就像其他人。

    他不明白。

    基尔伯特一怔。

    “更无多一分余力，留给自己，留给曾经的理想和抱负。”

    “光是保证自己在御前会议的坐席，光是保护自己不在偏歧的天平上摔落，光是维持着自己不被它倾轧同化，你就已用尽了毕生智慧，全身气力。”

    “我见过了，基尔伯特。”泰尔斯发声低沉，打断对方。

    那就是他的全部选择。

    “而这正需要您的智慧，但在那之前，您得手握大权，身居高位，才有资格和条件去谈解决……”

    “可你无能为力。”

    “而我只要稍作反抗发力撕扯，就像昨夜那样，诉诸我的人性而非利益，在离经叛道的边缘试探，就会立刻招来这个罗网从上到下毫不留情的惩罚反制，或逼我低头俯首，做回乖乖王子，或将我彻底清除，变成历史传说。”

    回声在空旷阴暗的走廊里传扬开来，就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无底无边的漆黑深涧。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用力搓揉着自己的额侧。

    “你能感受到这些，我们的生活里无迹可寻却无处不在，偏偏绝望压抑到让人无法呼吸的罗网吗？”

    不。

    泰尔斯心中苦涩：

    “更是王座的阴影。”

    基尔伯特不言不语，陷入苦涩的沉思。

    “我不明白，您在说的事情和我们——”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后，基尔伯特这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眼角皱纹明显。

    两人陷入沉默。

    “但我发誓，以我的名誉和责任发誓，我会竭尽全力，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我会建言陛下，而他会给你更多时间，更多的自由和余地，更多的……”

    “即使身为拥王党人，你也不赞同国王，至少不认可他做事的方法和手段——激进，霸道，不近人情，激起怨声载道，全无当年米迪尔王子的举重若轻。”

    “这，基尔伯特，才是一直以来让我恐惧的东西。”

    “它是如此不可抵挡又难以觉察，以至于连我所见过的最坚强最聪明最通透的人，都会不知不觉潜移默化，变成它最忠实乖巧的奴隶。”

    泰尔斯讽刺一笑：

    宫廷里的石壁静静地听着泰尔斯的质问，一如既往，沉默无言。

    基尔伯特眉心微颤。

    但泰尔斯打断了他。

    泰尔斯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泰尔斯摇了摇头，却目光坚定：

    基尔伯特的胸膛起伏不定，他怔怔回望泰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