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水记得,爷爷是个说话跟玩儿似的人,微水总是被他骗,骗完还问:“你不是在骗我吧?”下次反应过来了:“你明明说你不骗人,怎么一把年纪了还骗小孩玩呢?”爷爷就问:“你为什么长了脑子还能被骗呢?”
微水记得,爷爷还让自己给他孙子写信,微水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爷爷说他孙子那边没电话没手机,只能写信了。真神奇,不能打电话了,反而要靠寄信。
微水想了半天,最后问韩炎风:“你多大?”
韩炎风掏出身份证。
微水扳手指数:“哦,你是属狗的,只比我大五岁。”
韩炎风问:“十二生肖这么难背,需要数这么久吗?”
不能怪微水当时以为他是个年轻的学生家长,韩炎风本来就五官深邃,毛发还重,长得太熟,气质又稳重,被人猜年龄容易往多了加。
“爷爷和你说什么了?”韩炎风问。
“爷爷说他家是开挖掘机的,他孙子在大西洋西边当黄金矿工,吃不上饭,形销骨立,黑得发亮。”微水说。
“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耍我有意思?”微水生气。
“因为爷爷说是个傻乎乎的弟弟,我想知道究竟有多傻。”——换言之,就是很有意思啊。
微水问:“爷爷现在好吗?”
韩炎飞说:“你想去看他吗?”
医院,永远清洁明亮的医院,微水熟悉到麻木的地方,它像另一个微水,一个永远无法治愈残缺的微水,与这一个微水在同一具身体上共生。像生物圈里的氧气,也像一亿年的病毒。
微水笑嘻嘻地抓韩炎风的手,指给他看,“这里是我当时住的病房,从这走到三楼楼梯口,向左拐,穿过写着禁止通行的牌子的走廊就到爷爷的病房了。”
“那条走廊好长,两边都是大玻璃窗,阳光全照进来。我每次都想,要是走到下一束太阳光那,还没人发现我,我就再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跑出去玩。”
微水重回医院的兴奋劲很快就没了,他看见爷爷像具僵尸似的躺在病床上,靠一堆医疗器械活着。
微水没法说话,韩炎风告诉微水,他回来之后没多久爷爷就变成这样了,人完全失去意识,很少清醒,只有显示器上的数据显示存活的生命体征。
病床旁的椅子也没变,微水像过去那样坐着守了挺久,他安安静静的,看爷爷瘦到干瘪的脸和快消失了的嘴唇,像看很多个这样的病人,也像在看他自己。
“走吧。”韩炎风弯下腰,看微水的脸轻声说,好像他们只是错过了一场不太重要的电影的开场。
因为已经说什么都来不及,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微水看韩炎风的眼睛,觉得他和自己一样伤心。
“你之前为什么和我说想要个小孩子?”
韩炎风说——为了争财产。
好吧,微水轻轻抱了抱他的肩膀,很快松开,心说就算是为了爷爷,让我帮帮你吧。如果他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