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还是那样，大红敞衣，衣摆犹如火焰中怒放摇曳的牡丹，还是雪白中单，薄薄的雪色衣袖蝶翅一般附在他形状优美的指头上，几乎融成了一色。

    江采

    炭火一盆暖橘，寂然无声透过她脸侧薄薄的弹墨帐子照过来，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隐约不远。

    深秋霜降，昨夜梧桐叶上三更雨，全数化成了薄薄的冰霜。枫红如血的当口，因为冷，早梅花都已经抽苞了。细碎的冰碴声随着风声敲在檐角的铁马上头，可是，紫宸殿裏却是温暖如春的。

    依旧是容光绝世，艳色倾城，在火光中朦胧遥远。

    浮的城，晚的灯，轻的雨。

    「你的孝心我知道，迟早跟宸妃娘娘多说几句。」周福全扯了扯凉木木的面皮，「啊对了，茗昭仪新来乍到，你内务府管不过来，一时间少了炭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刘公公吃了定心丸，把后宫的风向参悟准了，眉开眼笑，「周公公到底是御前伺候的人，这么一提点，我心裏就有谱了。」说罢一拱手，「炭火都已经换好，我回值房去了！今儿天冷，炭烧得快，我多备了两倍的炭火在角门裏。这炭烧三个时辰正正好，不热不凉，烦劳周公公多着人换几趟炭火，千万别冻着宸妃娘娘。」

    江采衣觉得呼吸都快停滞了，心跳的厉害，半是渴望半是恐惧，半个肩膀缩在被褥裏，怯怯的用手去撩挡住视线的纱帐。

    这点动静自然瞒不过皇帝，他搁下手裏的政务，于窗前回过头来。

    身旁的机灵小太监讨好的笑，一把掺住周福全，「周公公，咱们知道你心裏为常满禄公公抱不平呢！您快别气了！咱们是缺了命根的太监，不敢明着挤兑茗昭仪，也只好拿炭火份例做做文章罢了……那茗昭仪进了宫，就吃不了好果子！咱们太监不敢拿她如何，其他小主子们可没有这层顾忌！皇上专宠宸妃娘娘，其他各宫心裏早就憋着气呢，这趟火不撒出来，迟早要憋出病来。宸妃娘娘她们动不了，茗昭仪可不一样——她是江家的闺女，现成儿的替罪羊、出气筒！到时候不用公公脏手，自然有人整治的她哭不出来！常满禄公公那是运气不好，给茗昭仪隔空害了，咱们逢年过节的给他烧点元宝金纸，把宫裏的事儿絮叨絮叨，也让常公公在地底下扬眉吐气。」

    殿内静谧到了极处，床前的熏香铜鹤鼎高高昂着头，嘴裏叼着鎏金缠丝的喜鹊登枝银球，裏面淡淡的暖舞徐徐飘散。

    沉络侧头弯臂靠在窗櫺上，枕着一头乌黑柔软的长髮，蜿蜒顺着肩上殷红的腾龙纹路披在腰下。他耳畔斜斜插着素面的犀角珍珠篦子，珠子莹白柔润，齿梳挽着垂落的几缕青丝，流泉一般的漆黑。

    闻到这香味她心裏紧紧的一疼，小动物一样蜷紧了身子，眷恋的嗅着。这样久违的味道，那样凛冽又那样温柔，仿佛梦裏心裏时时枕着的，他的长髮的味道……

    她动了一动手臂，毫无僵硬的感觉，外头风声带着深秋的哨响，可是周身却又柔又暖，身上身下都是鹅绒蚕丝绣的被褥，她仿佛陷身在春日裏，被褥上淡淡的海棠香味。

    刘公公哪里就有不明白的，眉开眼笑一躬身走了。

    周福全也不知道，皇帝那样狠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江采茗一条命？可是帝王心思难测，他也没有那个狗胆去猜度上意。不过，既然宸妃都能和茗昭仪掐起来，可见是水火不容，照着皇帝对江采衣宠溺的程度，不用给江采茗什么好脸子，准没错！

    周福全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拢拢袖子，怔怔看着紫宸殿前的秋草。霜打的白茫茫一片，冬日不远了。

    周福全提起来江采茗就咬牙切齿，要不是她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脱光了上龙床，也不至于闹得皇帝和江采衣失和。常满禄一个兢兢业业的御前二总管，就是为这事被皇帝处置，直接没了命！出事那日，他让常满禄跑远点，躲躲风头，可皇上哪里是能糊弄的人？转头就杀，毫不手软！

    靠窗的小榻上，红衣帝王侧身斜坐，窗外是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周福全想起来稀裏糊涂的送命的常满禄，就气得打颤，「留一口饭饿不死她，就不算违逆主子的意思。茗昭仪得不了好，瞧着吧！」

，「瞧您说的，一个昭仪能折腾什么么蛾子出来。那日宸妃娘娘落水，茗昭仪也掉湖裏了，不过岸上的侍卫伸手快，把她给捞了上来。皇上回宫，茗昭仪自然也跟着一起回来，现在人就在后宫裏头扔着呢。后宫原是该归宸妃娘娘管的，现在娘娘睡着，我这裏也没有主意——该给她放到哪个宫室去，派几个人伺候？这么一个大活人，还是个有位份的娘娘，我这裏不敢怠慢啊。」

    江采衣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整个人缩起来，慌的放了帐子，从细细的缝隙中贪婪张望。她紧张的手心都在抽搐，坐在被褥上可怜兮兮的凝视着，连呼吸都屏着。

    雾冰落了漫天，花非花雾非雾。冰雨出生于天，落于大地，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江采衣于一阵虚茫的梦境中睁开眼，一切景物都仿佛隔着一层蒙纱，缓缓才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