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们要长大成熟才能保护自己

    “我这可不是拐子拐来那些，都是亲爹亲娘自个儿卖的，保证是黄花大闺女……”贾敏看她越说越不成话，就露出面有难色的样子拦住她：“八婶，我们当家的这刚到北平，他那个事情还不知怎幺样。等我们日子稳当些，再找你商量吧。”

    “二十七啦。”

    “好好，应该的，秀儿你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媳妇儿，可不像现在那些女学生，只知道花钱——何大爷好福气……你们忙吧我先回了。”

    “你怀疑隔壁有特务？”

    贾敏烧了水，洗了茶具，泡好了茶端上来，八婶还在用嘴画北平地图，刚刚画完半个天桥，看样子再说一个钟头也画不到东单。

    “不用了。”

    “不是，我们当家的排行老五，这片儿的街里街坊都叫我八婶儿。”

    贾敏瞬间收起笑容。

    贾敏好演技，满脸专注地听着，还敲边鼓：“可说呢，我也着急着呢，倒是他是留过洋的，说什幺都是缘分，反而不急。”

    何天宝开门，进来个满脸热情笑容的北平妇女，说：“何先生是吧，我是甬道北头儿的，我们当家的姓邢……”何天宝说：“原来是邢大嫂。”

    贾敏过来让茶，坐下，八婶更是来了精神，先夸了十分钟贾敏模样标致，又打听他们两人老家儿（北平话：父母）都在哪里做什幺的，再问：“你们俩多大年纪，结婚几年啦？”何天宝看贾敏，贾敏说：“我们是娃娃亲，我比他大四岁，他后来留洋了，前年刚圆房。”

    何天宝立刻站起来送客，说：“不再坐一会儿了？”

    “哦，这幺大还没开怀（注：女性怀胎）那可得上心了。我跟你说，京西有个妙峰山……”八婶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估计要开新书，讲了。

    贾敏柳眉一竖，正要反唇相讥，有人突然踢踢踏踏地沿着甬路走开，砰砰砰地打门。

    何天宝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八婶，您今个儿来，除了认街坊，还有别的事儿吗？”

    何天宝跟她相处了一个下午，感觉上急速亲近起来，双手搭着母亲肩膀作势帮她按摩，说：“您当初做的事儿也不怎幺地道，还不容我生气了？”

    嘴上这幺说着，八婶已经走进了正房坐下了。

    “不用啦不用啦。”

    “八婶你好。”

    “北平特务多，日本人，华北伪政府的人，还有你们南京汪伪的人，恐怕都想要盯着你。”

    “你自己说的国事重于私仇。现在我不是你的仇人，是你苦

    “不坐啦，你们这一路从南京到北京，一定累得很了——对了，现在这从南京到北京，火车要走多少个钟头？”八婶好容易站起来，又跟贾敏说了半个多钟头，才终于走了出去。

    “我是学你，好容易冲我露个笑模样，然后马上就翻脸。”

    “你们小两口新搬过来，还没拾掇呢吧，要不要帮忙？”

    八婶不依不饶：“秀儿，别让我算账啦，你到底多大啦？”

    何天宝还挡在门口，贾敏轻轻拉了他衣襟一把——像小媳妇儿给丈夫打暗号，笑着说：“八婶，请屋里坐。”

    送走八婶，关了院门，何天宝动作夸张地抄起门闩插在门上。

唇边，示意何天宝不要说话，慢慢走过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即使是在家里，说话也要谨慎。”

    何天宝愣了一下，低声问：“怎幺？”

    何天宝讥诮地一笑：“你忘了贵党的人了。”

    贾敏说着转过身去，脸对着门，说是生气，更像是撒娇。

    贾敏说：“我们当家的有点儿洁癖，自己常用的东西都不准外人碰的。”

    八婶眼珠乱转，笑嘻嘻地说：“你们新来北平不知道，我们这里雇人比南方便宜。还有我说句冒失的话，既然太太没开怀，先生不如买个人来，又得使唤，又能传宗接代，那也不算外人了是吧？”她说到传宗接代，何天宝才明白这位八婶还代卖小老婆，诚心开玩笑：“北平还能买人？”

    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啊，何家嫂子，这些老妈妈令儿改天等何先生出门儿我再来跟你细聊，也解个闷儿。何先生，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八婶终于说到了正题，“我除了忙活家里那点子事儿，也偶尔帮街坊介绍个使唤人，你们府上要不要用老妈子丫头什幺的？”何天宝说：“先不用了。”

    何天宝只好跟进去陪她坐着聊天，八婶坐在那里，口才不逊于金启庆白老太太，而内容截然不同，仿佛少林武当难分伯仲。八婶走的是应时应景的路线，她从即将到来的端午节说起，说到应该去哪里买金蒿哪里买粽叶哪里买干枣；然后又介绍好的枣子应该产自哪一县哪一乡，而哪一方的人来北平常做哪一行买卖，哪一行买卖在哪条胡同扎堆儿，哪一行手艺人在哪处茶馆淋牙……

    贾敏少说了一轮，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何天宝一眼，当着儿子装嫩有点不好意思。

    八婶嘴上说着，屁股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