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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怎么也叫不出那一声“妈妈”,她追着梦的残影,醒来一枕头都是泪,她在大口喘息,跑下床去翻柜子里妈妈的旧照片。那还是她出生前,吴青茵在海南旅游留下的纪念照片,被做成一个怀表式样的挂件,已经有点模糊了。

    她擦干眼泪去接章正霖,章正霖提来的西瓜薯片都是受他妈妈的指点,上别人家不能空手。

    邢玉知坐在床边越想越难受气闷,眼泪突然就啪地一滴顺着下巴砸在腿上,邢文易束手无策,把她揽着抱进怀里,任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只是一下下顺着她的背,他不想逼问了。

    到最后断断续续的字凑成一句话,他听出来玉知是说,想妈妈了。

    邢文易一咬牙,明天还有半天假,厂里鸡毛蒜皮一地,他还是说:“明天带你去外公家看他,好不好?”

    吴青茵的父亲吴常松虽然多年缠绵病榻,但走在前头的反倒是一直硬朗的邢家老两口。吴常松在邢志坚追悼会大喊报应,他恨毒了邢家,对这个孙女却依然很牵挂,总从南桥邮寄特产送给玉知,比如她喜欢吃的橙子糖、肉丸子。

    玉知哭了一会儿累了,抬起脑袋才看见邢文易的衬衫上全是眼泪鼻涕。她扯了纸擦了两下,也不再“懂事”地推脱邢文易递过来的选项。她想妈妈了,想外公了,但是眼前这个人呢?他好像根本不能为了她改变什么,以前是现在也是。她想要的关心、陪伴是不可兼得的奢望。

    “那你就不用陪我吗?”

    邢文易的手掌搭在她的头顶上,他居然无法给出一个回答——既然知道无法兑现,那么虚假的承诺也失去了价值。

    他不知道玉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来问出那个问题,却知道自己的懦弱与胆怯。他的沉默不再是惯用的保护色,反成了一种难堪。

    玉知就连晚饭也不想吃,推开他钻进被子里蒙住头。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后才起身,为她合上房门。

    邢文易走到阳台去,打火机里没油了,咔了几次才把烟点着。他站在窗边把烟往外呼,抽了两口又掐掉。手机接到一条信息,是销售打过来的。

    这套房子刚刚办好,那头省城就传来风声,限购政策预计年底就要开始施行。他打算在江州再买一套,前阵子开会已经去看过房,熟人介绍的楼盘,说等到小区外新的地铁线路一通,附近商圈发育起来,就很有升值空间。他心里价格是四百万以下,总不能把这些年的存款、父母的遗产都投进房里,他对投资的态度始终保守,股票也买得不多。

    传统观念里的父爱常被塑造成无声模式,或许是为了混淆有与无。邢文易在存钱、买房的时候,却真没为自己考虑多少,心里总是无意识把孩子的需求往前放。等到玉知读完初中,如果成绩理想,最好是能在省里的重点高中读,不要留在小地方,邢文易自己吃过教育资源不平衡的亏,就不愿意让孩子再走一次弯路。

    他过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拨通岳父的电话,等了很久才接通。那头的声音还算精神,问什么事。

    邢文易还是客客气气叫他“爸爸”,又说:“明天我开车带小玉过来。”

    “住多久?”

    “看她吧,都可以。”

    “好。”那头电话挂断,邢文易听出来吴常松还是高兴的,心里又松了松。可是玉知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到晚上也没出来,他想着明天一早还要开车到南桥去,还是打开了她的房门。玉知已经醒了,缩在床左边。

    “起来吧,外面煮了粥,吃完收好暑假作业,明天到外公家去。”

    玉知一骨碌爬起来,开口居然先问:“那英语班呢?”

    “下次课是下个星期三吧。”邢文易脑子里算了一下:“请一次假,到星期六我再接你回来。”

    玉知哦了一声,手指抓了几下睡乱的、重新剪短的头发,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来:“爸。”

    邢文易看着她。

    “我刚刚……”她似乎觉得这话有点难说出口,好久才说完:“我没怨你。”

    “怨也是应该的。”邢文易从她身边走出去,到厨房盛了碗粥,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碟酸豆角,从瓶子里夹出一块红油腐乳,这两样都是玉知喜欢吃的。玉知跟在他身后,接过那碟小菜放在餐桌上。大理石餐桌和瓷盘轻轻碰着响了一声,她却觉得被这声音惊了一跳。

    不知为何,她在面对邢文易的时候总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以前她可能是怕父亲、怕一个成年男性在家庭里的权威,可是最近她才意识到,这种小心并不是她面对爷爷时的那一种。她不害怕他生气,而是害怕他难过。

    就像她思念亲人,难道爸爸就不想吗?他身边一个至亲都没有了,只有一个还很幼稚的小女孩。她总觉得邢文易很孤独。

    在她说了那样的话以后,难道爸爸的心里会好过吗?

    她对他说了伤心的话,可是邢文易还是叫她来吃饭。她很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心里一发酸,眼泪又滴进粥里。

    “吃饭的时候不要哭,不要用眼泪拌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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