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博林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相反,我很担心。如果我没有儿子,而英格兰又需要继承人,到时您打算怎么办呢?”亨利八世坦然地回答:“我已经承诺过,可以由我姐姐们的孩子继承。”玛丽·博林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您答应了——但是您的议会同意吗?您的子民同意吗?若规定不许离婚,我又没有皇帝这样强大的亲戚,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作者有话说】注1:引自《狼厅》。国王的弄臣亨利八世听到玛丽说“死路一条”, 又气又难过。“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玛丽,我不娶你也便罢了;只要娶了你,肯定会护你周全!”他说得斩钉截铁。玛丽·博林冷静地说:“陛下, 不是我不相信您。而是因为这是常识, 我没有您的继承人重要。日后您一定会改变想法的。”亨利八世急赤白脸地驳斥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玛丽, 让我来告诉你, 为什么我不会改变。我的哥哥亚瑟去世后,我被勒令搬入父亲的宫中,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不是以威尔士亲王的身份到自己的公国居住。父亲紧张我,怕我再有个什么闪失, 所以我被禁止踏出宫殿, 只有一扇门可以通往花园锻炼。我一个人吃饭, 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 除了从父亲的寝室进入,房间没有其它入口。我不被允许在公开场合说话, 事实上,那几年我也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你第一次提到没有子嗣会怎样时,我就想,没有就没有吧!因为我品尝过那种滋味!因为担心后继无人,父亲变得非常虔诚, 宫廷很少有娱乐活动,大斋节期间任何人不能吃肉, 哪怕将死之人……”[注1]除此之外, 他还鲁莽而又轻率地想娶他的儿媳妇——亚瑟的遗孀, 阿拉贡的凯瑟琳。一念至此, 那种难堪的感觉再度袭来。亨利八世道:“玛丽, 可能换了别人——一个我没有那么爱的王后,我会在意有没有继承人;但是如果是你,我可以接受。”曾经试图遗忘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亨利八世的眼前:与凯瑟琳联姻不成后,为了抓紧时间再生下一个继承人,亨利七世又派出特使去执行其它联姻计划。
他先是希望娶卡斯蒂利亚国王腓力一世(查理五世的父亲、胡安娜的丈夫)的妹妹,即尼德兰摄政王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腓力一世去世后,他又希望娶他的遗孀,卡斯蒂利亚的胡安娜。胡安娜患有疯病,众所周知,她曾因妒嫉发疯般拿剪刀剪去了杰曼女伯爵的头发;腓力一世去世后,身怀六甲的她不仅拒绝让他下葬,还禁止任何女性靠近丈夫的棺材,并经常命人打开棺材、拥抱和亲吻腓力逐渐腐烂的尸身。当他试图去劝阻父亲不要娶胡安娜女王时,父亲叫嚷着要杀掉自己。父亲不介意她有一点疯,只要她仍有生育能力。玛丽·博林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从亨利八世躲闪的目光中,能看出他真的很痛苦。他是那么喜欢在人前展示自我——他会趁着骑士竞技赛的间歇,在女士面前策马腾跃;或者穿着金黄色的裤子在船上当领航员,把哨子吹得和小号一样响亮。[注2]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一个精力充沛的人,一个现眼包,被整天软监在房间里是什么滋味。但是亨利七世的做法又情有可原,因为他只有亨利这一个儿子了,他成了一个鳏夫,年纪又大——已经几无可能再有另一个继承人了。外人评价亨利八世,都说他是一个“脚上恨不得套一千只鞋”的人,他若是一个天生爱静的人,也便罢了。偏偏他最喜欢出风头,一刻都闲不住。唉,谁让他生在了君王家。玛丽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几乎没有什么治国的经验,因为重重压力之下,他与老国王的关系必然很糟糕。一切都是因为担忧都铎王朝后继无人,亨利七世对缺少男嗣继承人的恐惧,令所有人的神经也绷得紧紧的。但是,亨利八世现在还年轻,所以他代入的是王子的视角,失去自由很痛苦;等他到了他父亲的年龄,他就该用他父亲的角度考虑问题了。亨利八世看她怔怔的不说话,道:“如果你坚持,我可以推动离婚自由,但决不是为了日后可以自由与你分开。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克莱门特七世教皇敢再故意拖延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一个解决的办法,我便要在英格兰国内审理我的案子,并且采取对他不利的措施。”玛丽很清楚,亨利八世的话能说到这一步,相当不容易,因为他本身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对教皇的感情一贯也很真挚。16世纪之前,西欧人们的生活与宗教息息相关,罗马天主教会掌握着人们灵魂进入“天国”的钥匙,教会还可以动用停止圣职的武器,一旦各级神职人员停了圣职、不再做圣事,王国内的婚丧嫁娶就只能一概停止。在过去,到了这个时候,国王就只能妥协了。说白了,这一时期人们的生活就是一种宗教生活,生活中任何一点的现实改变,都无疑是一个宗教层面的改革。“这样可以了吗?”亨利八世问:“只要你要求的,我都答应了你。你可以和我一起夏季巡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