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洲的秋比南方的冬天还冷,晏观踩着满脚的冻疮终于走到了甘州。
扬州多柳树,朝戈踩着湿润的落叶往回走,不由的又开始忧虑国事。
怯生生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官署,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飞檐翘角的,倒是气派。
想起这事,朝戈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在信上添了几句。
回了驿馆,给兀甘那边去了信,嘱咐朝中的几位大臣好好看顾,又给朝宝和朝伦写了家书,说两句闲话。
朝戈回过神,微微点了点头,再向前看去,那少年已经被推搡着出了城门。
不过也就是转瞬的事,面前跌倒的人自知失态,连连向朝戈道谢。
他们刺了字,便是为奴为隶,街边的流氓无赖也能随意打杀,谁心里都没底。
朝戈叹了口气,将信封了,准备在扬州再呆上些时日。只是不知为何,睡了多日的软云床榻今夜似乎格外不适,朝戈翻来覆去多时也不得入眠。朦胧睡着时,又梦见下午在城门那一幕,仓促的对视被拉长,朝戈看清的了对方的脸。
梁洲也引入梁朝律法,但有时,它虽然给了底层百姓追逐公平机会,但权力腐蚀下却包庇更多的不堪。朝戈微微出神地想到,修律一事,功在千秋,是要经历很长一段时光的打磨。
官差招手让晏观过来,掂量了一下枷板,立刻被上头的铁皮烫了。在太阳底下走着,能不烫吗?
梁洲虽然受封梁朝,但官员多是兀甘人。
他早先以为这边的人都比较野蛮,住的也是帐篷,没想到这边的集市跟梁朝并无大致,只是人少了些,想来是受了梁朝文化的影响。
路上显然不好过,晏观常常缩在队伍中间,唯唯诺诺的也不作声,这样能少挨些鞭子。
先前那个向晏观讨药的大哥死了,天热,伤口烂了没熬过来。
说来也是尴尬,兀甘王位继承是按着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顺序,上一任的兀甘王是朝戈的叔叔,朝伦的亲父,按理本朝该是朝伦当政,但他年岁太小人心不服,朝事也不会料理。
晏观从小跟着父亲学医,大人走后也是好好的把手艺传下来,乡里乡亲的大多受过其恩惠。
于是还在边关封地的朝戈就被叫了回来,立了不娶妻不生子的誓,堵了一干人的口舌,总算稳住了朝局。安定各中纷乱实在不易,今年春天才得空赶来梁朝进贡。
晏观在牢里时,泪就已经流尽了,路上遭的难再疼也不过是沉默的清洗上药。
沉重的脚链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朝戈略略一扫便知这些人肩上的行枷没有七斤也有八斤。
“晏家的药铺大家替你守着”
晏观扛着七斤的行枷早就撑不住了。他是做大夫的,平日里也少有干重活的机会,又受了牢狱之灾,身子板比寻常男子更瘦弱些。
晏观听着有些眼热,哽咽着道谢。
出了城,天一日日热起来。
他晃晃脑袋,自嘲一笑,嘟囔,“得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想七想八。”
朝戈咬着笔头,他实在是做不来谆谆教诲的慈爱模样,硬邦邦的写下几句勒令朝伦在王帐好好带着念书习武的话也就撂了笔。
这一路走走停停,总算是赶着立秋前把人押送到了边境。
“小晏大夫,去了梁洲,安定下来给大家来信”
晏观上路那天,几个邻居叔婶来送他。
他想,天命如此,好歹还有人间温情撑着自己。
青黑的刺字在额角,一身邋遢,晏观不自在的捏了捏衣角,低声劝着大家不要送了。
“啧,年纪不大,倒是能抗痛”,说着拿了腰间的钥匙把行枷开了。
他算是临危受命,朝中人心各异,朝伦的母族更是难以对付。
押送的官差揩着额上的汗,借着树荫在路边坐下喝水。
晏观哆哆嗦嗦取下,肩膀上被压得血肉模糊,官差都不忍看。
来的领事生的高大,一脸横肉,胡子毛糙,对人也不大客气,不过没动手,语气硬邦邦的把人吩咐了。
“得了,拿好你们的凭书,倒时候有人来领”,官差吩咐完便将摊子撂给了这边的管事,转身去集市上喝酒打牙祭。
蒲草的身子能撑到那吗?朝戈微微出神想到。
他也不奢求在位的短短几年能做的怎样好,都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如今族内头等温饱大事还没解决呢,倒是苦恼起律法这类后事了。
“松快松快吧”
妹妹自幼懂事,不需要说太多,这个朝伦真是令人头疼,十五岁的人了,天天不着调,要不是过五年他得继承大统朝戈才懒得管他。
……
管事得把他们还有之前滞留在边境的流犯带去甘州,那儿是王帐所在。
朝戈没久留。梁洲是他治下,兀甘子民受惠于草原生灵的馈赠,信奉孟和长生天的庇护,对于善恶的奖惩自有一套习俗,与梁朝的严刑峻法并不完全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