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丑,不过朕没有。”他搂着自己的小可怜毫无仪态可言地坐下,半歪在一方小榻上,说出的话也全然不像是一个帝王。褚老夫人明明是出身大族的世家封君,却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仿佛早已经习惯了。“绣的不错。”她看了一眼衣袜,其实也没怎么看就让人收了起来,接着拿出一对光洁无瑕的玉如意给余窈。“愿你们琴瑟和鸣,圆满如意。”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异常慈和,她就像寻常人家的外祖母一般和余窈说了些家室和谐等等的话,又询问了余窈已经过世的父母亲。余窈老老实实地回答,每一句都不敢隐瞒,看起来乖巧又听话。和褚老夫人想象的有些不同。她以为外孙看中的女子起码有突出之处,可她面前的少女就像是最普通平凡的一类人,直到余窈蓦然站了起来。“多谢外祖母的嘱托,日后我一定和郎君好好相处,不争吵,不打骂,相信郎君说的话,也不会让郎君不开心。”少女跪下来恭恭敬敬朝她磕了一个头,语气真诚,让褚老夫人失了神。“郎君,你也会如此待我的,对不对?”在她失神的瞬间,余窈眨巴着大眼睛又让萧焱也跪下来磕头,不能她一个人聆听长辈教诲,他也得这么做。她是如此的坦然,真挚,纯良,根本不会像是宫里的人。在褚老夫人有些惊讶的视线中,萧焱垂下眼眸,慢慢吞吞地也磕了一个头。“多谢外祖母教诲。”余窈的想法很简单,褚老夫人对她而言是长辈,而且是婚后第一次正式见面,那么她就要向她奉上衣袜,听从她的教诲,最后朝她认真地磕一个头。这是属于她的处世态度,正常而纯粹。可就是太正常了,她的行为在褚老夫人的眼中是有些难以置信的。在宫人们担心她在宫里的地位受到影响的时候,在老夫人也避免不了考虑方方面面不得不顾及宫外褚家的时候,在人人的心里都有着复杂而深沉的盘算时,穿着皇后衣裙的少女出于真心跪拜她,听她的教诲。甚至,她拉着殿中的外孙一起,就像是民间最寻常的一对小夫妻。
而性情恣睢的帝王允许了她这种发蠢的做法,和她一起跪拜了自己的外祖母。虽然褚老夫人住进宫里的时间不短,也有一两年了,但她是第一次见到外孙如此平和……乃至于听话的模样。“你们都是……好孩子,快起来。”老夫人不由正视起了余窈,一个除了小脸绝色其他似乎都十分普通的新后。哦,对,她还会制香。“先前皇后你制的药香治好了陛下的头疾,没想到针线活也很好,皇后绣的衣袜我很喜欢。”老夫人上前,亲自将他们搀扶起来,干燥而温暖的一双手和林老夫人的又有所不同。余窈嗅到了一股余家佛香特有的淡淡韵味,她整个人便高兴起来,郎君的外祖母原来真的不是讨厌无视她。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身边的萧焱,恍然明悟,其实在船上的时候,她问郎君需要给郎君的家人准备什么礼物,郎君回答的人就是老夫人吧。“福字虽然是我一个人绣的,但是,郎君和我说过外祖母您老人家平日喜佛,早早地就让我准备佛香。郎君真的很惦记孝顺外祖母呢,否则我也不会想到把余家的佛香制出来。不过,因为今日起的迟了,太过于仓促,佛香没有带过来。”余窈有些羞涩地红了脸颊,嗓音细软清脆,说出的话让萧焱面无表情,让褚老夫人心神恍惚。她不仅用小女儿家的口吻轻声解释了今日为何会到巳时结束才过来康乐宫,而且她的话里话外明明白白揭露了一个让老夫人心绪难得波动的事实。陛下,在她因为三郎和五娘而埋怨他的时候,竟然记挂着她这个外祖母的喜好。褚老夫人因为动容而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她叹一口气,看向和女儿褚灵筠生着同一双眼睛的外孙。“陛下有这份心,外祖母纵然死也可以瞑目了。当年,外祖母也恨自己没能早些发现,平白让你受了许多苦。”老夫人说了一句真心话,平缓的声音让萧焱的脸色微变。一直以来,他和外祖母之间似乎也就是再等着这句话。萧焱想过很多次,如果有朝一日他将褚家的那些人杀得干干净净,外祖母会怎么看待他呢?会不会觉得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后悔悄悄地派人帮他。尽管一颗心早已经冰冷尘封,他享受着鲜血与杀戮,是个没有伦理道德的孽种,可是,萧焱对年事已高的外祖母还是有些在意的,因为如果失去了外祖母的最后一点温暖,他也许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无情阴戾没有任何感情的暴君。苏州城,小可怜突然冒出来挡在他的面前,若不是心底还残存一丝兴趣,那天她就死了,连同她身边的所有人。差点活活扼杀褚心月,后来又将褚闻先故意投放到武卫军中折磨,外祖母同他之间其实已经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萧焱便开始不抱希望,同时觉得外祖母,嗯,定然是后悔当年朝那个弱小的他伸出援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