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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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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稀里糊涂的,让许传东的母亲季芳抱回家了。

    那时候许传东的姥姥还活着,姥姥曾有一子一女,结果许传东的舅舅七九年在中越战争中成为烈士,姥姥说什么都要给季家留一条根,说起来老太太也是参加过革命解放的人,可是偏偏思想守旧,说什么都要给死去的儿子过继一个孩子,可是当时计划生育正在全国范围内如火如荼的展开,谁家不是生过孩子以后立刻就被卫生委员会的人逼着放环或者结扎,哪里还有多余的孩子过继给老太太的烈士儿子。

    外人家过继不过来,许传东的姥姥就见天哭天抢地地与女儿季芳诉苦,可是当时许传东已经降世,季芳已经让人做了节育措施,是不能再有孩子,若是再生就是上不了户口的黑户。

    传闻那段时期,许传东的姥姥每日都跑去计生委的大院门口破口大骂,那时候文革刚过几年的时候,经历了太多磨难存活下来的人中就连小脚老太太也是最凶猛自私的,可惜再多谩骂也不顶用,就有人给老太太出主意让季芳再生一个过继给兄弟。

    许传东的姥姥是四十年代末生人,姥姥的母亲是裹脚的,姥姥的姥姥也是裹脚,等到她裹脚的时候,新中国成立,于是小脚就没裹成。后来听认识许传东姥姥的人说,那小脚老太太虽是两只半大不小的解放脚,小老太太走起路来却是飞快如壮年的男子,小老太太就是迈动了那两只小脚拉着女儿去到村里的老家悄悄找了赤脚医生用小铁钩将季芳肚子里的节育环给取了。

    季芳虽取了环,直到许传东六岁,她还是没有怀上第二个孩子。后来是许传东的奶奶听说季家老太太要让许传东姓季,气得上门来与季老太太干架,许传东的姥姥无奈,就托熟人去福利院物色一个好孩子过继给过世的儿子,那个从福利院领来的小孩儿就是季顾。

    季顾是季芳以她和丈夫许海川的名义领养的,按老太太的想法是要个小一点的,最好是刚刚断奶的娃娃,福利院的人得知老太太领养孙孙要自己带,担心老太太年纪太大照顾不过来,就自行从福利院中挑选了刚刚让人家送进福利院的季顾。

    季顾那时还不叫季顾,那一日让季芳领回家的时候才填了这个名字。季家老太太迎出来,发觉是个比亲外孙还要高一些的瘦弱小孩儿,于是本来都已经做好准备接住一个幼小生命的沧桑老手不无失望地在季顾的小脑袋上摸一摸,从此便承认了小季顾这个孙子。

    那一日季芳将六岁的许传东从幼儿园接回来,小传东早知自己将要有个小表弟,就是那一种抱在怀里吃奶奶的那种,他期待了好几天,等到回家却姥姥正给另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孩喂饭。

    妈妈季芳说:叫表哥。许传东站在门槛外头瞅着院里满头白发的姥姥和那个脸色苍白的陌生小孩,他的小脸渐渐鼓起来,可小传动偏不哭,光是拿眼瞪着季顾。季顾也看见季姑姑领着一个背着红书包头戴鸭舌帽的小孩儿,要是全是大人倒也无妨,但是季顾让那小孩儿的眼神一盯,他从前的生活经历使他很敏感,几乎是立刻就体会到这个将来的小表弟的敌意,于是小季捧着饭碗傻站在原地——他尿裤子了。

    季顾不是傻小孩,身体上也没有问题,似乎是什么心理问题在作祟,似乎只要一紧张就要尿裤子,季芳便心里怀疑是福利院将病孩子以次充好忽悠老太太,不免就要与母亲念叨两句,季老太太就一声不吭蹲在院子里帮领养来的孙子搓裤子。

    季顾的身世成迷,他是让警察从往合肥去的大巴士上解救下来的被拐卖儿童,他让人拐卖的时候稀里糊涂什么也不晓得,有时候午夜梦回,也记得起自己家斑驳的朱漆院门和一只卧在暖阳里打瞌睡的大黄狗,记得那狗毛在阳光小烤得暖融融的气味。有个阿姨将他抱起来,跨上一辆摩托车后座,燃烧煤油的摩托车冒出黑色的滚滚浓烟。小季顾就趴在阿姨肩膀上疑惑地往后看着咆哮着追逐摩托车的黄狗,那黄狗越来越小,季顾对于幼年在家乡的印象也就远去了。

    姥姥在自己床边撘一个小床,季顾就像小狗似的睡在小床上,许传东去姥姥屋里看见姥姥正将自己磨损的旧线裤拆成一团七零八落的毛线,毛线的线头再连接成串,好给领养的孙子织一件小毛衣。

    那小孩就跪在小床上帮姥姥整理零落的毛线线头,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从福利院带回来的黄棉袄。许传东和他爹都爱出汗,有时候睡觉就将汗擦在被头上,时间久了被头上就有洗不去的汗渍,再用力去搓,老棉布就碎了,季芳就在被单上宽约十厘米上绷一块替换被头,每次被头脏了就将被头拆下搓洗,而那被头的布料则是从家里某几件旧衣服上搜刮的碎布片拼接,因为布片颜色千奇百怪,家里人称呼此类布名叫花花布。

    此刻季顾手臂上就套着一副不对称的花花布袖套,两只生冻疮的小手捏着毛线正解着理着,他抬头忽然看见门口站了季姑姑的儿子,那小孩儿明明比他小一岁,可他就是害怕他,因为许传东长着会欺负人的小孩的相貌,很难说清楚,就算多年以后,若让季顾描述,他也说不出幼年的许传东是什么样子的,那是出自一种小动物的灵敏直觉,他觉得季姑姑的小孩给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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