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罪人

    燕云歌含笑，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先松开，无尘却不敢，他握紧了她的手腕，仿佛濒临溺亡的人抓到的最后点力量，他试图用血脉亲情打动她，“那是我们的孩子，净心，你说过会给我一个孩子。”

    无尘正要说，张了口才注意到她的笑容不对劲，他沉默下来，许久后才道：“你知道了。”

    “季幽，你帮我送个信。”燕云歌忽然说。

    “怎么约我到这？”是他一贯温柔的声音。

    “是，是我说的。”面对恳求，她的反应算得上无动于衷，她劝他，“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它至少该晚点来，等我得到想要的位置，等我做到一人之下，我自然会留下它。可如今——它不该来。”

    她驻足听了一会，隐约听见燕行威严的声音。

    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她摇摇晃晃间往县衙走去。县衙正在办案，前来观看的百姓挤得大门水泄不通，里头惊堂声时有传来。

    燕云歌心头想得绝望，离去时在人头堆里乍一看见那鬼祟的身影，那探头探脑饱含爱慕的眼神，不是朱娉婷是谁。

    临近十月，黄昏的风已能吹得人发冷，时有不知名的花瓣随山溪流水飘下。

    前几日还红着眼睛哭着鼻子的少年，也有这般威风凛凛的时候，她不需去看，也能想象出燕行那故作稳重的模样，可此刻，她却是万分羡慕的，羡慕燕行能堂堂正正地坐在那个位置。

    她用孽肉形容他们的孩子，她用这么残忍的字眼表明了她的决定。

    明明他的反常早有征兆，她却自信和尚绝不会骗她，想到往日里那一碗碗端进来的汤药竟全是在成全这个孩子，她痛心疾首，忍不住弯身干呕。

    无尘切着脉的手改成紧握住她，他忽然感到害怕，那害怕来自于她太过平静。

    他问：“你昨日可有吃了什么？”

    “净心……”他想求她，可他一生未有求过人，百转的心思倒了嘴边只剩下苍白的字眼，“我求你，你留下它……”

    “我该知道什么？”那双漂亮眼睛里甚至还有笑意，她想了想，似恍然大悟般道：“该知道那本六阳掌的心法是假的，该知道自己原是这么蠢，该知道腹里有块孽肉足有三月了么？”

    她叫无尘来此的用意明显，无尘始作俑者，他能有办法用一本心法使她受损的盆腹重新受孕，当也有办法解她眼下困境才是，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说：“无尘，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你先帮我打掉它好不好。”

    这是不是她的报应？

着她不顾孱弱之身下床，身形颤抖地更衣、绑发，如往常一般昂首阔步，推门出去。

    报应她的谎言无数，报应她的心猿意马。

    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不再是初闻噩耗时惊慌无望的模样，与其说她是被孩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如说是太痛心无尘的背叛，让她未有看清眼下的情势根本用不着绝望。

    无尘赶紧去给她把脉，手一搭上，眉头已然皱起。

    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才清明一些的头脑已经开始算计着这送上门的机会。

    那惊堂木不止震慑了不时私语的百姓，更震地她心头清明起来。

    再不济，她算过日子，这孩子也未必就是无尘的，若是秋玉恒的——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是谁的，她都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不似她，不似她……

    天底下最该明白她的人亲手要将她四肢斩断，困在牢笼，她竟到此时才有察觉，三个月，这块孽肉在她腹里足有三个月，无尘是从何时布局的——她越要回想，脑子里越是茫然一片。

    她微笑着，“怎与我吃什么有关系？我是练了心法才会如此。”

    胎动不安，似有小产征兆。

    这话激得和尚血液逆流，浑身冰凉，他压下怒意说：“那是我们的孩子！”

    “那又怎样！”燕云歌大为冒火，直视他的眼睛，怒道：“难道你就由着它毁了我么？我不喜爱它，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不会因为它是我的孩子而改变，无尘，不是把孩子生出来就能被称为父亲母亲……”

    燕云歌站在溪水旁，木然看着。

    天色才亮，街道两旁全是赶早摆摊的百姓，燕云歌茫然行走，对嘈杂的四周充耳不闻，宽阔的道路延伸至旭日的另一端，她却不知她的前路在哪。

    她还有路可走吗？

    “小姐，此处人多，我们还是站边上些吧。”一直紧随在后的季幽唯恐人群会挤着她。

    她正出着皇差，只要陛下不召她回去，她便是在惠州待上个三年两载又何妨，只要她能不教人察觉孩子的存在，生下后便是溺死了也好，送人也罢，谁能知道有这么个生命曾经来过？

    “我有话要问你。”她回首，勉强笑着，声音平静如常，“我早起时练了会功，发觉腹如火烧，越用力便烧得越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有人踩过树叶，发出了些许的声响。

    落胎，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落，赔上她全部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