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那天晚上。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黑夜。这次,他没有回到暗室里。
周衍跟着陶不言奔跑的影子,一直到了东宫外。
太好了,来得及。周衍这样想着。
忽然,一只箭的破空声传来,周衍下意识看向陶不言的方向,左肩上忽然一阵剧痛。
他低头,发现箭已经深深插在自己身上。
周衍再次抬头,陶不言已经奔到面前,他张开手想接住对方,对方却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坠落在自己面前。
第二箭,正中陶不言的心脏。
周衍颓然倒在地上,把陶不言抱在怀里。
“没事的,不言,别怕。”周衍用外衣胡乱堵住对方的伤口。
对方睁大了眼睛,生命从胸前涓涓流出的血里消散,但是陶不言似乎没有为自己的死亡而害怕,而是颤抖地摸到周衍左肩的伤口。
伤口里流出的血,是乌青的。
陶不言的手转而伸向周衍的脸颊,力气用尽了,怎么也够不到。
周衍想去抓对方的手,牵动了左肩的伤,没能握住。
陶不言闭上眼睛,溢出一滴眼泪。
不知为何,周衍这次能感觉到,自己真正失去了他。永远地失去了。
四周有人向火海中放箭,有人呼喊着抓刺客,有人大叫着找太医,有人指挥灭火。
但是这一切都与血泊中的两人无关了。
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那就再早一点吧。周衍想着。
恍惚间,周围火焰的热度消退,山林间特有的凛冽寒风呼啸而来,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猛地睁眼,眼前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吃人无数的老虎呼出最后一口腥臭的气体,血从脖子上的伤口中渗出,温热地、粘稠地流过手臂。
周衍将双手从伤口中拔出来,发现手上攥着一柄匕首。
正在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匕首出神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阿衍!你没事吧!”陶不言年轻的、惊慌的面孔出现在屋内。
被抱住的时候,周衍才发觉,自己头顶只到对方下巴。
“你没受伤吧?快回答我!”陶不言在小木屋外的地面看到老虎爪印时,快要吓疯了。
“不言……言哥哥,我没事。”周衍回抱住对方,把脸埋起来,贪婪地呼吸陶不言脖颈间的香气。
怀里的躯体,是温热的。心脏也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周衍的眼眶有些湿润。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陶不言,“言哥哥,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谁也不能打扰我们。”
陶不言惊讶地睁大眼睛,“可是……还有人在追杀我们,无论逃到哪里,都有可能被找出来。你难道想一辈子过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周衍湿润的眼睛变得更红了。陶不言只当是小孩子受了惊吓,安慰道,“阿衍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周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做到了,说到的都做到了。
我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猛地从梦中醒来,周衍感到周身传来丝丝凉意,原是出了一身冷汗。他静静听了一会儿陶不言有些不畅的呼吸声,怕潮气影响到身边的人,轻轻下了床。来到明堂,惊醒了守在外间的赵公公。
赵容披上外衣,掌灯跟随到游廊,想看看皇上有什么吩咐,却呆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大周的皇帝这般姿态,低垂着头,无所适从的样子。脊背仿佛被千钧重担所压迫,动弹不得,双眼布满血丝。深深的痛苦中还有一丝茫然,好像丢失了最心爱物件的孩童,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回来。
赵容静静伫立片刻,打消了想上前为周衍批件外袍的想法。只是点上了一盏灯,然后悄悄退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外物都跟周衍无关了,他被世界所抛弃,亦或是主动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放逐。
只因这个世界上,即将再也没有他所留恋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