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珵卸下了平日里总是温和的,连嘴角弧度也完美无比的微笑,冷冷看着自己一脉相连的幼弟,眼中毫无温情。
一个错误出生的多余孩子,既然得不到真情关爱,永无自由,又何必来这世上呢?柳明珵慢慢伸手扶上婴儿脖颈,感受着婴孩汗热的皮肤下鲜活的血液和快速跳动的心脏,手指不由自主得收紧,婴儿似是感到了危险,哭闹的越发大声。
“思思想吃什么?”走在路上,柳明珵感受着小姑娘细腻嫩滑的肌肤,不禁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柔情。小姑娘一下被塞到生人怀中,竟也不急闹,两手搂住他脖颈,小手在盛夏里依旧冰冰凉凉,比吃了香饮子还解暑。
柳明珵听说,除夕之夜,庆王在差些难产的惊险中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女婴命中带水,一对杏眼灿若星辰。可惜或许是庆王一直身体不好,生产时又受了许多苦痛,女婴较一般婴孩要孱弱些,常常高烧不退,幸好每次有惊无险。女婴也十分聪慧乖巧,不哭不闹,只有难受极了才会呜咽几声。
“元景大哥!”,“李兄!”,“嘿,柳公子也在!”
柳明珵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酿成大祸,一下收回手,发觉小衣早已被冷汗浸湿,婴孩依旧哭闹不止,他稳了稳颤抖的声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应了声“好”。转身离开时又变回那个温润如玉的柳家二公子,没有人知道这个闷热压抑的午后曾经发生了什么。
“明珵。”
“明珵哥哥好。”小姑娘搂着兄长的脖子,扭过头,好像年画里的仙童,白白嫩嫩一张小脸,圆圆的大眼睛波光潋滟,此时正一眨不眨得盯着他。
忽然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楼梯那传来,是国子监一同读书那几人,正好也来书肆买书,看到两人,一群人闹哄哄的要挤过来。李元景皱起眉头,连忙把幼妹托于柳明珵抱着。
“思思要吃宫廷奶卷、桂花糖汁藕还有梅花糕。”小姑娘一点不客气,一边打量着街景,一边奶声奶气得指挥。
柳明珵走上前,低头看着布包里皱巴巴一团,哭闹不止的男婴。
“思思不喜欢人群,我去应付那群家伙,你带思思去对街奇芳阁买些吃食,等会儿我过来找你们。”说着塞了鼓鼓一个钱袋到柳明珵腰带里。
“好,我去了。”柳明珵向上拖了拖,抱牢了李思,一时只觉怀里孩子有柔又软,像块奶乎乎的糯米团子。
少年的柳明珵常常见到这样的情形:婴儿吵闹的哭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内,他的父亲张氏头痛症发作,躲在隔壁的小间里,留婴孩一人躺在婴儿床里。
正值夏至,虽不如往年般烈日当空,酷暑难耐,国子监还是按照祖规多放了一天假。柳明珵和李元景约好了去书肆采买些书籍。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李元景手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小娃娃细白的手指随意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侍从就赶忙将那些被点到画本子,小人册收到提着的篮子里。
父亲沙哑无力的声音从偏室传来:“你去东厨里头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听了祝医师的医嘱,庆王将这个宝贝女儿藏在府中,从不带出串门,也不让外人探视,就这么在深闺中娇养了叁年,柳明珵才见到李元景这个宝贝妹妹。
不过是尘世多了一个受罪的生命罢了。
“好,等下咱们到了哥哥就给你点。”柳明珵这年纪正是变声的时候,周围大部分男生都哑像公鸭嗓一样,他却不甚明显,
有些不同了。他上课竟会少见的发呆,神情苦恼中带着丝许甜蜜,曾经他最是不喜,应付交差的《夫主育儿须知》如今也看的格外认真。
课间李元景本常常和他探讨兵家精绝战史,如今却像他最瞧不起的闺中老夫一般絮絮叨叨和他说着幼妹的情况。
“见过思思小姐。”柳明珵微微一笑,拱手行礼,世家公子端得是风雅灵秀,虽是少年,姿态也惹得周围好几位女子侧目。
李元景转过身来,竟少见得带了笑容,乐呵呵的说:“明珵你来了,给你看看,这是我小妹,李思。”说罢,有低下头柔声细语得说:“思思,这是你表哥,你得叫他明珵哥哥。”
“元景兄。”柳明珵比李元景晚出生一个多月,往日称他为兄。
李思小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发热,手脚却如体寒一般总是冰凉,出生时又是寒冬,当时庆王府的下人都以为这孩子挺不过来了,可李思发了一场大热,出了满月,反到慢慢好了起来。据说庆王请动了隐居多年的祝神医后代,保住了世子的命。虽然不像幼时那般体弱,却还是要细心呵护着,只要气温一降,李思的手脚变如进了冰窖一般,怎么也捂不热。
柳明珵听着好友那假假真真的抱怨里掩不住的骄傲炫耀,面上虽然微笑应和,心中却充斥不解冷漠。他也有幼弟,几年前,母亲柳堇以为这次怀上的是个女孩,便将其生了下来,可出生时才发现是个男婴,当下就面色不喜,连哺乳期也全部丢给父亲和下人,不曾探视过婴孩几次。
柳明珵措不及防抱了个满怀,小孩子甜丝丝的奶香钻进鼻孔,挠的他心头一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