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揭露这个答案时,詹妮娅觉得周温行的笑容里似乎带着赞许。但那也可能只是她对于正确的渴望使她产生了误读。她没来得及进一步验证,因为赤拉滨在后头说起了话。
海潮的杂响完全消失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周温行。他也看着她,并且好像已经明白了她在想的事。不。不。不。他就是明白的。他从一开始就是明白的。
当缺氧造成的视觉障碍消失后,那些在她眼前飞舞的小黑虫恢复成一片黎明前的灰白天空。曙日还不曾出现,可是詹妮娅已经被晃得昏花,她觉得自己已经在永夜的汪洋里泡了整整一年了,全身上下都是海水的腥味,并且也永远地忘记了白天是怎么一回事。
她恍惚而疲惫地在原地躺了十几秒,终于搞明白自己正躺在一片沙滩上。她的手掌抓着湿滑如泥的沙面,提醒她那场噩梦般的暴风雨似乎是真实存在的。竹筏被那风暴掀翻了,一夜之间她竟然经历了两次看起来绝不可能的海难。
——他肯定经历过很多危险。
了一步。周温行并不避讳谈起兄长的病情,这是她没想到的。可是紧接着周温行却反问道:“你觉得你哥哥如何呢?”
多么奇怪的一个地方,她在心里暗想,随后却困倦地睡着了。在那黑色的睡眠里,她感到自己还在赤拉滨的小木船上,随着波浪而规律地起伏飘荡。那感觉舒适而安宁,直到她觉一条冷冰冰的绳索勒着她的胸口。她不舒服地挣扎起来,肺里就好像坠着石头,要在崩断后掉进肚子里。不,她不想待在这个叫人难受的躯壳里。她想要脱壳而出,轻盈地飞走,就像一只鸟或者蝴蝶。
“哦哦,”赤拉滨欢快地说,“打雷了。”
詹妮娅依旧闭着眼睛,两只手臂向着虚空扑打。她朦胧地记得她在船上,或者水里。当她记起这件事时,窒息的痛苦果然也随之而来。她止不住地咳嗽和反呕,而勒在她胸前的绳索转移到了腹部。咸水从她喉咙里反涌出来,那感觉真的糟糕极了。她拼命地喘气,眼前飞舞着无数的小黑虫,但她摇摆的意识反倒放松了下来,因为她明白自己并没有淹在水里。她正在呼吸,这即是说她还活着。
詹妮娅起初把它当作一个对于气氛的比喻,就像说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是旋即她就发现赤拉滨只是在陈述事实。沉闷的雷鸣不是源自于她想象的加工,而是真实地在天际响彻。
“你觉得你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詹妮娅在迪布瓦想象工作室里停住了踱步。当可怕的灵感倏然降临时,她仿佛听见自己头顶响起隆隆的雷声。
当詹妮娅终于从溺水的痛苦中逐渐恢复,并且开始好奇自己是如何幸存下来时,她从自己胸骨下方的疼痛里得到了答案。
詹妮娅说:“他对你开过枪。”
“他……他还算不错。是个还不错的人,而且也经常照顾我。”
詹妮娅含糊其辞地回答。周温行的神态就好像他知道她并没说实话,但他却并不追根究底,只是保持着那种叫人不太舒服的微笑。詹妮娅又告诉自己也许这是偏见。如果她是在岸上看到周温行,她不会觉得这么不舒服的,可是看到一个活人像幽灵那样飘在海上,感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还有条受了那么可怕的损伤的手臂。他是个真实存在的超能力者,又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没法肯定他还能不能算是个人类,但他肯定经历过很多危险。
“什么?”
雷雨来了。有远及近,滚滚不绝。詹妮娅还没想好他们该怎么保护竹筏,雨珠已经打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瞬间整片天空是苍白色的,电光犹如巨人之剑横贯天空。詹妮娅有生以来好像从未见过那样剧烈而庞大的闪电,甚至让她觉得那东西是头由白色电流构成的怪兽。她低下头时又看到海上拔起一堵漆黑的城墙。那是风暴与浪潮的结合,从遥不可及的天际转眼就扑到了她面前。除了雷霆咆哮与海洋回以的呼啸,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瞧不见。
她有点惊讶地抬起头。在下午她已查过天气预报,却不记得今晚有雷雨。今年的气候确实反常,可她本以为当天的天气预报会准确些。
有人曾给她做心肺复苏,或许就在半分钟以前。可是那可太奇怪了,因为她并不是在非常靠近岸的地方落水的。救她的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她到上了岸呢?在她的救援者呼唤她以前,这个问题盘踞着詹妮娅的脑海,以至于她竟没去考虑是谁救了她。那答案并不难寻找,毕竟救她的人不是条没法上岸的美人鱼,他一直就蹲坐在她旁边,并且还开始拍打她的脸颊,确认她是否有所反应。
她的身体好像在无边的恐惧里消失了,只能随着狂暴的风与水打转回旋。在完全丧失了空间概念以后,她却在飘摇中望见远处有一座城市的景象。那城市是在岸上?海里?还是空中?她分辨不出来。可她在朦胧中觉得它并不是埃斯及特夫岛,因为那里林立的全是高楼与灯火。她想起了亚特兰蒂斯,还有巴比伦的悬园。那城市就好像是个四四方方的规整模型,同时又有一个暴雨肆虐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