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起身,刚站稳脚步,就一股酸热从胃里翻搅而上,强烈的呕心感让他只得又坐下。他经验过这种感觉,那还是在九岚带他飙马那会儿。他要向天起示,自己再也不碰酒水。
端来黑玉桌上的两仪壶,他将内壶滑到清水那一侧,给自己酌满一杯清水缓缓,直到能压过身体各种不适,才起身收拾整个宴宾殿的凌乱。
不知道有多晚,月亮浮在湖面上,化雨终於结束一整天的辛劳,独自回到兮月厢房。刚拉开门扉,正对的是兮月一贯地温柔相迎。
「辛苦啦!欸……老桑呢?」
化雨不知该如何解释,此刻他的表情,肯定也映满生无可恋的哀戚,让兮月擅长的笑脸不到两秒就被吸收乾净。他沉重的进入室内,倒躺软椅,才恹恹地反问。「她没回来?」
「嗯,没回来。」
「反正一定是躲在屋顶吧……」
「那就把空间留给她吧。」
不同亲身经历的折磨,兮月很快地接受这一切安排,打起精神继续自己的生活。总是这样,兮月能坦然面对所有事情,这点豁达,让化雨萌生无视歛红坊规矩的念头。
「今天我们接待到了王少爷。」
「哦!是那个赐海叔叔的长子!现在已经一表人才啦!」兮月接话接得快,反应得慢。「欸……这麽说来……」
「没错……九岚被揭穿了。」
「那不是糟糕了吗!」
「是啊,糟糕了……」有些不可思议,即使兮月如此躁动,这句糟糕了!对比化雨心中的忧虑,感觉竟是那麽云淡风轻,将焦急缓和不少。「王少爷说,除非歛红坊准备好十万黄金,否则明天就要压她回府。」
「十万黄金!怎麽可能!大娘不会同意的!」
「我也是这麽认为的……」
「那老桑怎麽说?」
「她……」正对兮月天真容颜,化雨开口好一阵子,就是不知道如何叙说。以九岚的个性,想必也没把在王府的事情同兮月阐述。她不想说,化雨自然也没理由揭她疮疤。「她……也是无能为力……她不想回去,所以才逃避……」
「这样吗……歛红坊才因为莫莉的脱逃,对王家唯唯诺诺,大娘不可能护着老桑,更不可能拿出十万黄金!」
「真头疼……」
「难怪老桑连回来打个照面都不肯……」
「她是自顾不暇了。」
「嗯……」
「……」
对话旋即陷入沉默,一阵愁云惨雾淩在厢房上空,罕见地连兮月都收起笑容。室内只剩夜凄拖入烛火的扰动,将房里的光影搅得阴沉,化雨和兮月坐在两侧软椅,各自注视房内无关紧要的物品。他们是真正的束手无策。
若是平时的九岚,面对王少爷那种挑衅,肯定二话不说缠上去扭打,不出几秒就会有绝对的胜负。但她没有……而她没有的原因,是顾忌藏身於歛红坊的自己,这更让化雨被这份无形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
寂静持续将近半个小时,空气如同死掉一般摔落在地,木板上躺着数千数万沉滞的屍t。终有一声凄厉划破静止的氛围,那是一个从屋顶传来,极其细小的哭嚎。
如此撕心裂肺的喊声。
每一次从鼻腔喷出的哭喊,都在化雨柔软的心膛开上一刀。九岚确实是个天下无双的刺客,化雨甚至不知道,这无形的攻击该怎麽防备,心就跟被搅烂似地割成一滩烂泥。
「这也太难受了……」兮月不忍,她也耐受不住这攻击无情。
哭声渐强,化雨向着窗外,他不晓得现在几时几分,但九岚的号泣是深夜的丧钟。化雨合起双手,他本是不信鬼神,此时此刻,却只能冀望三姑娘给予庇佑。
这是最深刻的一天,莫莉最深的伤痛、剑桑最深的伤痛、九岚最深的伤痛,也是最糟糕的一天。
三姑娘的忌日。
哭整、嘶吼、嚎叫。
不愿意见人,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极其脆弱的一面。她太坚强,坚强到一碰就会破碎,而童年正是她坚硬之下的击破点。九岚的哀喊丧魂大地,席卷整个歛红坊堕入哀愁。
九岚心境的孤独,那怕是在万径无人的山野,有着孤舟度寒的寂寥,映着圆满明月,她落水自溺,在失去意识之前,对自己、对映像、对影,挣扎而起的高歌。
是母丧子之痛、是夫丧妻之痛、是儿失家之痛,在百丝脉大火之日,有无数惊叫哭喊,被火吻过的凄厉,刀光划破的吼声,以及盈满恐惧不自觉颤动的鼻音喘息,然而这都还不及九岚十一。
兮月将自己缩回卧床,用枕头盖住耳畔。歛红坊的艺女们都有一段属於自己的故事,而九岚的哭声能作为炸开心头泪花的引绳,就连化雨都深陷回忆无法抵御。
哀戚是能够渲染的,就像时疫。
在心底无痕的y云中,汹涌波涛掀起,雨滴挤出框外,堕入无边漆黑的梦中。Χdyъz.cōм(xdyB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