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对世俗男女夫妻脆弱的情爱从不报以期许，没有想过娶什么样的妻子，纳什么样的美妾，可看着她坐在桌前点灯做针线，伏在灵堂里失声痛哭，为了死去的丈夫委身时的模样，他脑海中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身影，西北一月，再加上连日来躲在暗处观察

    反手握住秦氏的双手，在她诧异的注视下，谢溶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道，先夫在时，确实与燕燕公子交好，也经常彻夜饮酒对谈在家中小聚，

    银环瞧清那人的相貌，忧心地看向谢溶溶，小姐，那是

    听说贵府与那位燕三公子交好？我有一个表妹，当日在御街上见到燕公子丰姿，自此倾慕不已，便托了我去打听，这不，我一问都说他与忠勇伯是拜把子的兄弟，就想来问问谢妹妹她绞着手帕抿嘴咽唾沫，一双眼睛既看也不敢看她。

    然而在为数不多的交集与碰撞中，有一粒种子掉落在他身体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正潜移默化地改写着他的习惯和认知。

    雨季一到，云厚得像棉花，风吹不散，连续几日阴雨霏霏，马车驶过石板路能溅起好高的一滩泥水。谢溶溶把巧姐和阿鱼留在家，带着银环去云合寺取供在佛前的手抄经卷。她特地选了个雨不停的日子，可还是在大殿里看见了一身妃色正要从主持手中接过香束的秦氏。

    车夫千恩万谢，小跑着往寺里去，银环问她要不要也回寺里等着，谢溶溶不想与秦氏再碰面，说，不用，就在车里等吧，我记得你出门还带了盒点心？

    习惯在每一段不伦的关系达到高潮后悄声退场，习惯肉欲的交融和爱欲的分离。

    那里有几棵郁郁葱葱的大榕树，绿荫如同天然的伞面，树干黝黑，若不仔细还真不看见有人。

    谢溶溶若不是亲眼见过那副求而不得的疯癫模样，真要信了她的邪。她完全不能理解秦氏的偏执，固然那人皮相好，床笫间本事非凡，会几句花言巧语，可不提她在他面前尊严尽失，如何忍耐脸面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屈辱，据她所知雎宁郡王和荥阳公主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郡王年近三十，膝下只有秦氏所出的一子。

    秦氏去拉她的手，道，不知妹妹今日可有空？方便与我说会儿话？

    紧走到马车跟前，车夫披着蓑笠一脸紧张，说是拉车的缰绳断了一根，他不敢乱走，只能在原地看马等人来。谢溶溶见他满头满脸的雨水浇得眼睛都睁不开，挽起的裤腿快湿透了，露出两只被冻得发青的脚踝，让银环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他，道，

    朴素干净的禅房里，谢溶溶打量着手足无措的秦氏，几乎有些啼笑皆非。

    你去寺里借个雨披，然后去城里看看能买到合适的绳么，买不到就再赁辆车来，剩下的银子自己收着，等回府再支你二钱喝口热姜水。

    银环笑眯眯，都是小姐爱吃的。

    说完也不去看她什么表情，打开门躲进银环撑开的伞下，两人靠在一起消失在雨幕中。

    秦氏良久才回神，目光落在谢溶溶遗下的香袋上，上面没有绣各式的花纹，而是做成了一只胖肚鱼的形状，背面用金丝线绣了一个谢字。

    殿外应景地轰下一道雷，雨点撒豆子一样砸在地上。这回是不行也得行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道，秦姐姐想说些什么？

    姝蕙姐姐。

    一身皂色几乎和树群融为一体，不知立在那里多久了，见她回望过来，隔着重重烟雨都让人无法忽视那两只璨金的眼珠。

    谢溶溶看了眼窗外，雨势稍歇，便不耐与她纠缠，燕公子说他尚无成家的意愿，旁的多的，我也不甚了解，还请秦姐姐见谅，家中还有小儿，我先走一步。

    他们之间的一切本该随着敬廷的入土为安一起被埋葬，如同这段短暂交错的孽缘，是不能说也不能被发现的。他对谢溶溶而言是一匹雪净绸缎上的污点，只要毫不留情地剪裁掉，尚未铺展的余生依旧能平缓地延续下去。

    估计是要做媒那句话刺激了她，秦氏柔美的笑容有些裂缝，干涩地反问道，无疾而终？

    她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姿，都是谢溶溶最羡慕的那类美人。清泠面，弱柳一样的身姿，人人看到都要赞许一句得体大方，宜室宜家。可她偏偏耐不住墙里的锦衣玉食，要探出枝丫看看外面的美景。她方才说什么来着？

    谢溶溶刮了一下她的圆脸蛋，道，就你机灵。就要转身上车，手还没收回去，余光瞥见一个伫立在一丈外的身影。

    她换上一副笑脸打招呼，本想拿了经书就走，可秦氏今日似乎是有备而来，冲她快步走过来，谢妹妹。

    谢溶溶头也不回地钻进车厢，随他去。银环连忙收伞，进去前又偷偷瞥了眼，看不清表情，不知悲喜，孤伶伶地一人一伞，像是被抛弃在黑暗里的影子。

    话锋一转，只可惜我当时镇日待在后宅，因着男女有别，燕公子造访，除了家宴同席，私下并无交集，秦姐姐来找我，还不如去寻我大嫂，她还曾为燕公子寻过适龄的良家女子做妾，可惜无疾而终。

好的时候，总是接二连三地碰上糟心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