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终于戳动了苏晏的良心,他万分羞愧地坦白:“我要是这会儿真的死了,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
苏晏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这要命的“一剑之力”,连帽子都被削掉了,心里叫苦不迭时,看见前方幽暗中有棵半枯的大树,顿时发挥出十二分的爬树本事,手脚并用地蹿上了树干。
阿勒坦一瞬间心提到喉咙口,猛地拔出弯刀,跃过篝火要去扑朱贺霖。
苏晏深受触动,嗫嚅道:“其实我……我也不全是以长对幼、师对生的心态看待你,尤其是在——”
倘若说,月老给每个人都牵了条红线,丢给我的大概是个打结的线团吧……苏晏在短暂的下坠过程中闭眼,心里划过顿悟的闪念:我从线团里抽丝剥茧地牵出了六根红线,也许有长有短、有粗有细,但无论如何都是属于我的缘分。对他们,我付出全心、用尽全力,每一个选择、每一分情意都是从心而发。这样就好了。
荆红追忽然出手了——抓住阿勒坦貂裘滚边长袍的腰带,一把拽了回来。“莫慌,不急。”贴身侍卫很没有职业道德似的说道。
朱贺霖急忙把剑一扔,伸开手臂去接他。而互相摆脱了纠缠的荆红追与阿勒坦也追到树下,三双手臂同时伸过来,苏晏心底最后一点迟疑与顾忌,也在此刻如汤沃雪,迅速消融了。
另一厢,朱贺霖手中天子宝剑横扫竖劈,砍杀得毫不留情,苏晏连滚带爬地逃,丝毫没有荆红追口中“大人心中有数”的神采。
“冷静个屁!”朱贺霖咬牙切齿地爆了粗,手里剑柄攥得更紧,“我认了父皇,忍了四皇叔,放过了荆红追,撵走了沈柒,以为差不多也该到头了,谁想还有第六个!还是个与我大铭为敌的北漠蛮酋!夷狄残忍寡情,你苏晏舍了清名不要,想去玩火自焚,行啊,反正都是要死的,我助你一剑之力!”
“就一个眼神,你解读出这么多有的没的?”
朱贺霖怔怔地听着,眼眶有些湿润:“……原来你也知道!我们相识后第一次分别,我偷偷溜出京城,去五里驿送你,我叫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再多等等我’——可没叫你等这么久啊!
“凭什么这么说!他不懂武功,万一伤在剑下——”
朱贺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王八蛋,你就吃准了我狠不下心,今天我就狠狠心给你看!”手里一剑下去,苏晏躲闪不及,只听“刺啦”一声,从肩头到腰胯,衣袍割开了个硕大的口子,里衣也裂了,避得再迟一点,怕不被劈成两半爿!
“不,是因为其他人,我已经极尽所能地给了我能给的,无论最后面临生离还是死别,我也算不遗余力了。而只有贺霖你……我还没尽力。我手里还攥着许多的瞻前顾后、许多的先入为主,以及‘年少不更,曲终人散’的隐隐不安,始终没有定下心来,所以让你委屈与失望了。”
苏晏大叫:“真下死手啊?!朱贺霖,你冷静点……”
最后究竟是那只手率先接住的他,这已经不重要了,苏晏灰头土脸
荆红追心平气定地仰视阿勒坦,眼底隐隐有自傲之色:“论对苏大人心意的了解,还得是他的贴身侍卫,旁人无出其右。”
朱贺霖怒不可遏,举剑空挥:“什么叫出口气得了!只要你一刻不与那北蛮子划清界限,朕这股恶气就一刻消不了。你要是宁死不断交,那就死一个给朕看看!”
“凭我对大人的心领神会。大人方才看了我一眼,是拒绝救援的意思,他相信小皇帝不会伤害他,同时也想给对方一个发泄口。”
中不循私情的千古帝王!”
苏晏趴在枝杈间,沉重地叹口气,压低了嗓子说道:“贺霖,你就算真杀了我,我至死心里也是有他的。”
半枯的枝杈“咔嚓”一声断裂,后半句话也随之戛然而止,苏晏惊呼着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爬上两丈高度,他紧紧巴住枯褐色的枝杈,朝树下跳脚的朱贺霖喊:“皇上,出口气就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哪。”
他边咬牙说着,边真的朝苏晏一剑砍了过去——
阿勒坦啐了一口,被他像有千钧之力的手拽着挣不开,干脆弃刀旋身,施展出了草原儿郎最拿手的角抵之技。
苏晏边逃边躲边叫:“别砍啦,真要失手砍死了,反正我是无知无觉,哭的是你!”
朱贺霖边追边砍边骂:“跑什么!有胆子做那些臊眉耷眼的事,没胆子受我一剑?你死了一了百了,省得这辈子时时刻刻折磨我,把我折磨疯了,你也别想活!”
“呸!你心里有的人多了,死前念想不过一生灭的时间,未必能轮得到他阿勒坦哩!”
“这都整整五年了!人生苦短,还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耗费在顾忌与不安中?先看眼前,先走脚下,不行吗?”
阿勒坦回头,用急怒的眼神瞪他,弯刀向后斜削。荆红追轻易化解了这刁钻的招数,眉头不皱一下,沉声道:“大人心中有数,不希望我们出手相救。”
“哼,因为你觉得朕不够老成,不如其他人有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