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旁观者的冥鸢意识到了什么,她攥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安青瓷云淡风轻的眉眼。如果一切如她所想,那她真的不明白安青瓷为何能这么平静。
没有十年了。冥鸢心生悲凉。因为安青瓷已经“死”了。
着太阳的。
“你烧火都烧呆了不成?”安青瓷很是不满,“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可从未吃过这么粗劣的东西。”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拆开荷叶中包裹的山鸡,盐焗的鸡肉虽然烤得有些过火,却别有种干香的滋味,皮脆肉嫩,鲜香无比。
安青瓷是个很有“君子风骨”的人,这种“风骨”不仅体现在她进退有度、雅正温文的仪容举止,也体现在她那“肉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的龟毛上。
说着令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话语,安青瓷却是吐出一口郁气:“比起成为柴薪或者弱水,我算是幸运的吧?”
时日久了,两人也熟了,“冥鸢”问她是怎么死的,安青瓷便也说了:“我师父杀了我。”
提起“师父”,安青瓷的心情便会低落。她抽出一根竹笛,却是吹了一曲塞外的战歌,她的愤怒在乐曲中燃烧,尖锐凄厉,无比的炽热。
“牛嚼牡丹。”安青瓷吃相文雅,姿态也美,看着“冥鸢”饿死鬼的作态,很是不高兴地拿花丢她。
“再给我二十年,我必能胜过他。”安青瓷仰头灌了一口酒,两颊薄生红晕,面有不甘之色,“不,再给我十年……十年就够了。”
冥鸢已经完全不记得这段往事了,但是看着躺在草坪上一起看星星的女子,她的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冥鸢”不吭声了,这里当然很好,有吃有喝,山清水秀,对于出身魔界的“冥鸢”来说,实是极乐净土般美好的存在。
根本不是什么“幸运”。冥鸢抿唇,看着低垂着头颅、似是要趁着酒意睡去的少女。在她的眼中,少女那一身耀眼的灵光,堪比九天之上的骄阳。
“出不去的。”安青瓷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知道魔界是怎样的一副人间地狱,就这样“冥鸢”还询问她离去之法,只能是因为她有无法割舍与放下的执念。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要怎么出去?”“冥鸢”追问她。
“朝闻道夕死可矣。本以为见到他拔剑出鞘,我便能安心受死。”安青瓷讽笑,“但我不能,他根本不配当我的师父。那是直指天道的剑意,可他的剑……算什么?算什么呢?他道心有瑕,剑存疲意,实乃画虎不成反类犬。用着天道的剑,却存着凡人的心。”
哪怕拿花砸人,她的动作也透着一股潇洒的韵味,见“冥鸢”满嘴油光地接住花朵抬头看她,眼神懵懵懂懂的,安青瓷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是安青瓷可以无忧无虑地待在这里,她却不行。她是如今魔界唯一的尊者,担负着一界的孽力,而且造日之事尚未解决,为避免更多的死伤,她必须出去。
“你以为,熔炉的核心是什么呢?”安青瓷平静地看着她,道,“‘天地熔炉’是一件魔器,你觉得柴薪燃烧的除了弱水,还有什么呢?”
“你也看到了,那些漆黑的弱水。”安青瓷已经醉了,她仰头望着天空,郁郁的眉眼仿若一只井里的蛙,“那些弱水都是从被碾碎的魂片中流淌出来的七情六欲与怨憎之念,最终化作‘鸿毛不浮’的弱水。这里是熔炉的底部,众生的低谷,许进不许出,只能下沉,无法上升。”
哪怕身处此地,她也有登高望月、焚香抚琴的风雅意趣,“冥鸢”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随着她吃醉蟹,喝菊花酒,赏四时花,望十二月。
最终,因为“冥鸢”心心念念的都是火,结果火越烧越旺,险些没把炉灶中的山鸡烧糊。
“那这幻境是什么?”“冥鸢”不甘心,打量着周围青山绿水的风景。
她们一起共用了一顿晚饭,虽然早已辟谷,但“冥鸢”还是吃得头也不抬,从出生起她便不曾尝过这样的滋味,就连那辣口烧腹的酒,她也吞了半坛子下去。
她说起此事,神情很是无所谓,但是冥鸢能感受到她灵魂中燃烧的怒火,安静却炽热,无时无刻都在燃烧着。
冥鸢在安青瓷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终于可以确定,安青瓷便是他们一直都在寻找的气运之子。在那被扭曲的命轨中,这稚嫩的一线生机没能等来“十年”。
她的灵魂很美,与魔界的芸芸众生相比,她就像无尽长夜中唯一的太阳,是他们上下求索千百万
“出去?为什么要出去?”安青瓷一腿平放、一腿竖起,这种男子奔放落拓的坐姿,由她做来却别有一番风雅的气韵,“这里不好吗?安静,还不闹心。”
“我听他们说过,天地熔炉的阵法取自默妄屠城后的血祭法阵,那个法阵有逆转天机、夺天造化之能。”安青瓷语气淡漠得仿佛说起的是别人的事情。
“我师父杀了我,再次醒来,我便在熔炉里了。就像一盏灯,需要一截灯芯,在所有灵魂中,我被选为‘灯芯’,免去了被碾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