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北关终于没能逃过一劫,罪应当诛的我却没受到任何虐待。我的太太和孩子们挡在了前面,他们伤痕累累地维护着遭到侵犯的家,可是他们那么弱小,哭哑的嗓子和单纯的眼眸,都在控诉我的懦弱。
我拖着恍若凌迟的内脏,跪倒在太太身边的破碎瓷器中,将她的素面按在我的怀里。她还有气息,但她的后脑流着不尽的血,手里紧握的,是我送她的宝蓝色耳坠子。
小妹在一旁抱着依宸哭,柳叔上前来扯我,哭道:“大少爷,碴子都扎您腿里了,快起来吧,已经联系医院了,他们派车来接,您先把太太松开,先松开”
说着掰我的手,可是它们如同沾染了尸僵,定格成钢铁模型,人力无法掰开。我的眼前一片朦胧,不停的用脸颊磨蹭太太掺杂白丝的头发,咕哝道:“你醒醒,你别吓我,你醒醒”
刘国卿从门外探进头,大声道:“医院的车来了!赶紧的——依舸!”
我没法动。
丧尽五感的麻木深入每一根神经,好像出现了两个我,一个高高在上漂浮在高空俯视,一个失魂落魄颓唐在地板僵直。我是自己的提线木偶,如今线却断了。
柳叔跪着哭,小妹宸宸缩在翻倒的沙发边哭,刘国卿举起手刀,要照我后脖颈来一下子。我两眼发直,等候外力的帮助,却没等到刘国卿,反倒是左脸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我迟钝地抬头,眼前是面目长开的依宁,神态却还是小时候的。忽然间木偶有了生命,我跪起来,分过一只手臂去揽女儿,却被她推开。她后退了几步,与我拉开一定距离,大声道:“你放开我妈!”
“好、好”我轻手轻脚地将太太转移给柳叔,医生护士抬着担架冲了进来。然后我一步步向依宁爬过去,只能够到她的腰,她长得很高。
“宁宁,别怕”我让她的下巴钻进我的肩窝,“别怕啊,爸爸在”
她连踢带踹地蹬开我的怀抱,冷静得可怕:“我没空陪你疯,我要去看我妈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拽上依礼扭头就跑,随柳叔跳上救护车。我后知后觉地爬起来要追上去,刘国卿一把按住我,说道:“你妹妹还在呢,你不能慌呀!”
我反手抓住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力道十分紧,给他的胳膊勒出五道红痕。我焦虑地重复道:“不能慌,不能慌国卿,你别走,你留下来”
他似乎叹了口气,下一刻,手起刀落。我后颈一麻,立时陷入沉睡。睡也没睡踏实,来回梦见流血的梦,没几分钟就醒了。地点则变换到我和太太的卧房。女人长久的独守空闺,这个房间里没有半点阳气,躲进被子里,也能感受到刺骨的阴冷。
这时房门开了一道缝,我半坐半靠在床头,眺望来人。
依宸一手还把着门边,混杂了东西方特色的小脸蛋微微上扬,怯生生道:“妈妈让我来看看你。”
看来先前的疯癫在她心里刻下了一道害怕的阴影。我露出亲切柔和的笑脸,说道:“你去和你妈妈说,大舅醒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蹬蹬蹬下楼去,没一会儿,小妹端了碗姜汤上来,依宸跟在她的腿后,不声不响。
小妹眼睛红肿,撮着帕子道:“没合计你这么快醒,汤还有点儿烫,得晾晾。”
我本来就没食欲,因此正合心意。等她把姜汤放床头柜上,我招手让她坐在床边,揩揩她的额角,说道:“吓坏了吧。”
话题一开,她的大泪珠子又噼里啪啦掉满襟,回道:“哥,我可想你了,你都不回来看我。”
我垂下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小妹道:“我不是让你道歉,我真就是想你了。”
“哥知道。”我说,眼珠子挪到依宸身上,“一晃多少年了,宸宸都长利索了。”
小妹闻言侧过身,把女儿抱到床上,说道:“来,给大舅好好看看,咱们宸宸长得多俊呀。”
小丫头害羞,脸塞在妈妈怀里不抬起来,万没有依宁大气。我摸了摸脸,依宁那巴掌可真对得起这些年吃的饱饭,现在脸还有点儿肿。
小妹让依宸抬头不成,有些急了,又不舍得打,便对我道:“诶,小丫头片子没出息,都被惯坏了。”
我笑道:“女儿家,就该惯着,你小时候,我不也惯着你。”
小妹终于破涕而笑:“那我打小也不认生。”
失去了关注,依宸有了勇气撬起半张脸,偷眼瞅我。我心中暗笑,看她眉骨高耸,几乎越过我去,心念蓦地一动,问道:“小诺,你跟你公公婆婆还有联系吗?”
小妹道:“上个月他们才来了信,是宸宸生日寄出来的,我给他们回了两张宸宸照片。”
我点头道:“眼下奉天我是说沈阳,太乱。你是美国人的媳妇儿,还占了优势,现在挺多人巴望着往美国跑呢,要不要不你合计合计,到了那头儿,宸宸她奶奶爷爷还能帮衬帮衬。”
“哥,那你呢?”小妹道,“这次都是苏联人闹的,等他们走了,就没事儿了。”
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