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途中,远远的就看见那座院落灯火通明。叶南歌义勇当先,大无畏地率先翻越了黑墙。我没有紧随其后,而是在黑墙之前站定了半会儿,待勉强克制住腿肚的颤栗,才有力气迈开脚腾空越过黑墙。
事到临头,竟然还会觉得害怕。
尹狡童,你真是个令人作恶的胆小鬼。
“狡童!快走,别回来!”
凌空忽闻叶南歌不成调的尖声,我顿时心神一缩,身体一个后翻,落于墙头。俯下一看,竟是花月出将叶南歌踩于地上,旁边躺着一柄断了半截的轻剑。
叶南歌觳觫不歇,却还是将脸转向我,目呲尽裂地催促:“跑啊,快跑!”
字字悲切,仿若带我冲破时间的洪流,回到那个大火纷飞的惨烈夜晚。有个女人也曾对我这么说:
“跑啊,快跑!”
思及此,我不由呜咽:“不跑了,跑了就见不到你了。”
俄而一阵冷笑入耳,令我稍移视线。斩尘仗剑自里屋走出,剑身对我,泛出幽寒的光。他手一动,蓝色剑气凭空而生,道道内劲直指叶南歌周身,轻易地割裂他衣袍下脆弱的肌肤,鲜血飙溅出来,淋在草地上,好不刺眼。叶南歌抖如筛糠,却强压着不发出一句呻吟。花月出瞅着不禁发笑:“平时让你练武就腿疼、心疼、肝疼哪都疼,躺在地上装死撒泼。今个怎么如此硬气?”
叶南歌咬着牙撇头,不去理会他。花月出继续说道:“哦!我懂了,是因为他在对不对。呵呵,少年人情窦初开,总觉得应为对方全无保留地付出只可惜呀”
“够了。”我看着斩尘,“放开他。”
斩尘比夜还黑稠几分的眼望向我,脸上阴冷一片:“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或者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过他。”
今晚迫命的,恐怕不再是烈焰的屠戮,而是怒火的焚烧。
刻印在骨子里的畏怯根本势不可挡,它几乎要令我步步退缩,屈服于斩尘的怒火,俯首称臣。然而我没有,我强扯一抹笑容,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斩尘大人,我喜欢他。我们还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看这个世间。”
随着斩尘的剑发出铮铮翁鸣声,花月出也收了玩世不恭的嬉皮笑脸。他用一种几近惋惜的语气说道:“为什么要令我们失望呢?”
斩尘不再言,只抬手又是一道剑气。这次的目标并非叶南歌,而是立于黑墙之上的我。我没有躲避,更确切地说,我来不及运功,便被剑气定落于地。血自我的肩膀涓涓而下,我眼前发黑,本就不坚硬的意志顷刻濒于消散边缘。
此刻,我应该退缩、痛哭亦或是求饶。然而我却在笑,笑得张扬,笑得恣意。我已经有许久没有这般宣泄过情绪了。大水决堤,冲破层层阻碍,得以重见天日,肆虐大地。
“我要走,我在这个地方待够了!我要回丐帮,我”
泪眼中斩尘冷若冰霜的脸越发黑沉。花月出则转过了身,教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道:“斩尘大人,你看你把人逼到这个份上。”
“闭嘴。”
斩尘持剑挑起我的下巴。冷锋抵着我的喉咙,只需轻轻一划,我便可命丧黄泉。远离平生楼,忘却君山丐帮,与这纷扰的尘世再无相见的可能然后,去与娘亲相聚。
得偿所愿。
与死亡仅隔咫尺,我却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它的怀中。
“你恨我们,甚至恨不得去死。”
“”
与我预料的相反,斩尘缓缓将剑偏离了我的颈脖,置于一旁的草地里。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冷峻的脸上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狂乱:“可是你又不敢死,只能用叶南歌这个傻小子来激怒我。”
“你以为我会杀你吗?”他松开剑,伏下身来。摄人心魄的脸离我极近,药味的气息吹拂在我脸上。他凑近我的耳朵,不怀好意地道:“不,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颈脖处猛然有种针扎般的疼痛,我下意识地用那种未被伤及的手去摸,一根三尺有余的长针埋于我的肌肤之下,针体干燥光滑,必定是涂抹了药粉。我张了张嘴,未吐一言,思绪便开始混沌起来。
“毕竟,这是平生楼留下你的本来目的。”]
斩尘起身,道袍擦过我的脸颊。耳边叶南歌凄厉的叫声隐约在耳,却随着我不甘的闭眼而逐渐沉寂。
至此,一切不存,皆消散于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