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公主殿下
尉迟琳琅觉得自己在偷听这件事上颇有机缘。
此刻,她正屏住呼吸,试图借巨大的礁石掩盖自己的身形,二人的声音时大时小,却足够清晰。那小山一样的男人,正紧紧擒住梅姐的肩膀,神情激动,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裴勇还是个孩子气十足的模样。
“为什么,他有什么好,你愿意这么护着他?”
“我早就说过了,你我是不可能的。”
梅姐对于他的碰触十分反感,躲避着他灼热的视线,声音中透着一丝疲倦:“阿勇,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背叛他的下场,不是你我能承受的起的。而且,我对你没有丝毫男女之意,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原来是一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戏码。她早就发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但以她看来,梅姐对秦决,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一片宽阔的海域,自然不可能由一人瓜分,方浔与他的弟兄,从前也是做打劫商船的生意,与秦决多有摩擦。不知何时,他们厌倦了打打杀杀,也对过去的自己深恶痛绝,决心不再做水匪,有人替他们牵线做媒,他们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商贾的护卫。
贺逐对此事的评价是:空有理想,难以实现。彼时他正悠哉地坐在甲板上垂钓,尉迟琳琅在一旁为自己钓上来的一尾银皮鱼兴奋不已。偏偏在他们对面的船只上,高大威猛,肤色黝黑,脸型方正蓄着络腮胡的方浔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抽动嘴角。
他向来对贺逐很有好感,认为他不像秦决那样愚鲁,也不像裴勇那样莽撞,但这小子几次三番地忽略他想拉拢的暗示,方浔也是个有脾气的,渐渐不再提。如今看他身边坐着的女人,肌肤白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疑惑道:“你这小子,不是从不玩弄良家妇女的吗?”
贺逐纹丝不动:“她不是良家妇女,是千金大小姐。”
尉迟琳琅默默坐地离他远了些。
“你今儿不收获些兄弟的胳膊腿,难以回去跟你老大交差啊。”
“你们人多势众,我打不过,不丢人。”他笑嘻嘻地钓上一条鱼,“方老大,听说你同边城的水师统领攀上了关系,以后若是分得一官半职,可别忘了小弟。”
方浔面上不显,心中一惊,虽知自家里定有他们的细作,却没想到这般隐秘的关系他都知道,镇定道:“如今圣朝乱的很,官府也不顶事,凡事还是要靠自己。”
这场和平的对话,消逝在了无尽的烟波之中,随之而来的腥风血雨,却让贺逐都不曾预料。本该势均力敌的双方,在一次冲突中,打破了平衡,船上的桅杆不知为何拦腰折断,巨大的风帆压倒了无数船员,而对方抓住了机会,收割了财富和性命。
若不是身处敌对阵营,尉迟琳琅几乎要赞赏他们的处理方式——安抚人心和家眷,从出海维修的工人,到供给吃食的厨房,每一个环节,都一一调查。梅姐雷厉风行的手腕,比秦决更像一个领导者,而当她在船上晕倒,众人只认为她操心过多,但大夫的结论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她已有身孕了。
秦决年过四十,尽管有无数女人,可没有自己的孩子,听见这个消息,自是惊喜。
尉迟琳琅经历过灵薇一事,远远见她神色淡淡,毫无喜意,不禁恍然,与贺逐说了她那日见闻。
他神色古怪:“早看出这小子居心叵测,没想到这么大胆。”
他为义父之死潜入海盗内部,对几人关系早已摸透,近年来,主张退出风浪的声音越发壮大,但秦决执意开疆拓土,内部分崩,只缺一个推手。
“但我看梅姐对裴勇,并非她表面上的那么无情。”尉迟琳琅道,“ 如今她怀有身孕,不知裴勇会做出什么样的事。男人的嫉妒,也是很可怕的。”
贺逐凉凉地看她一眼:“听起来你很有感触?”
身在女子掌权的国家,纵使还是公主,也被多次劝说要广纳男侍,尉迟琳琅自己没经历过也看过,但笑不语。
岛上到底物资稀缺,即便有船只运送,他们太过显眼,也不敢时常往来。自她有孕,寝殿里的珍玩都送回宝库,尉迟琳琅远远看着,便觉十分珍贵,非寻常民间产出,不禁疑惑。
她从不知道,这座岛上还有一间药库,此刻为了孕事,药库中珍藏几品,秦决派了些妇女收检,她自觉这是个探查机会,悄悄做事。看管药库的老大夫年纪已不知几何,时常嘴里胡言乱语,众人皆当他不存在,尉迟琳琅却常常在他身边帮扶。他闲暇时,喜欢摆弄药材,拼成一个个小人,有高有矮。尉迟琳琅从他的碎语和画中,揣摩得知:原来这座孤岛,乃是用于关押前朝遗族。当年占领海岛的海盗头子,不仅掳掠了大量物资人力,还强迫岛上的遗族为他做事。这走路颤悠悠的老大夫,就是侥幸活下来的。
他年岁已高,守着这药库,渡此一生。旁人多不愿意与痴痴傻傻的老头接触,尉迟琳琅却从他口中探得如此秘辛,不禁唏嘘。
“公主殿下,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