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祁第一天走进贺家大门就觉得这地方不平常。怎么个不平常他说不上来,或者只是一种初来乍到的生。领他进门的老吴嘱咐他,没事别在一楼晃,家里老爷子好静,听不了吵。
“待几天你就摸门儿了,老爷子腻烦的东西多。”老吴把他安顿到二楼的一间空房,让他稍等一会儿,“贺炤跟同学看电影去了,估计这就回来。”
老吴离开后,关祁舒一口气,心想,他是来给贺炤做家教的,又不伺候老爷子吃喝拉撒,他摸老爷子的门儿干什么,他摸得着吗?真够拿自己当回事的。有这工夫还是好好管管你们家贺炤吧,眼看就高三了,还不紧不慢混日子,要不是冲钱,就他考出来那卷子,关祁只想问候他的智商。
关祁环顾一圈屋里,往窗台走,两拨知了比着赛地招人烦,他靠在墙边懒懒地皱着眉。皱着皱着,抽风般笑起来。他想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愣把交错的树影看出了一股人味:院里,一截子短粗枝杈正探进某片连荫的豁口,风一吹,一耸一耸。
门这时突然开了,砰一声,一听就知道来人没打算敲它。
“怎么不开空调?什么天儿!想洗桑拿也别在这儿洗啊!”贺炤对着门边墙上的空调面板一通猛点,关祁瞧着上面的数字由二十六一路降到十八。想回手关窗,贺炤又叫:“关什么关,这屋总没人住,一股潮味儿你闻不见?”
“我鼻子不好。”关祁说,“你作业呢,没带下来?”他见贺炤两手空空,和头次见面时一样,从头到脚没分化出一丁点求知的细胞。试讲过后问他感觉如何,他的回答也是那么不求甚解,嘻嘻哈哈地满一副事不关己:“就你了,你看着最缺钱。”
现在,他又笑得浑然无谓:“着什么急,少讲两道题也不扣你钱。”
一想到整个暑假都要消磨在这么一位少爷身上,关祁就脑仁发胀。也就是管吃管住,待遇优厚,这种好差实在难寻。他被贺炤拉拽着楼上楼下、院里院外地闲扯了一下午,一句正文没插上。贺炤问他:“发没发现我们家哪不一样?”他左右转转脸,没看出这屋里的摆设哪阔出了不群境界。
“谁跟你说这个了。”贺炤眼皮一翻,“我说人,看出哪不一样了?”
关祁似懂不懂地摇摇头。
贺炤说:“我们家没女的。一个都没有。不觉得奇怪?”
“我一共就见过你和老吴,我都不知道你们家几口人。”关祁不很当真地笑笑,突然发现贺炤变了脸,从十七岁退回五岁,这人一秒钟不到就成了个卖弄落空的幼儿园小孩,真是个被宠大的。“——那是为什么呢?没有女的。”看在待遇的份上,哄两句就哄两句。
“这是个秘密。”幼儿园小孩又故弄玄虚起来,“你有秘密没有?你说一个,我跟你换。”
“我这种人哪来的秘密。”关祁哭笑不得。
贺炤眼一眯,意思是:谁信呢,谁都有秘密。
“没劲了啊,上回你还不这样。上回我说你缺钱,你还点头说你就是缺钱。我对你印象不错,今天怎么生分了?”
“你想听什么秘密?”关祁问。
贺炤想了想:“起码得够劲吧。”他笑得鬼兮兮的。
关祁逗他:“是够劲还是够色?”
“干,就知道你有!”贺炤挑眉弄眼地挤过来,“快说快说,让我也乐乐。”他肩膀紧顶着关祁,整张脸侧过来,因为好奇答案,他气都不喘了,但浑身的热度不减,猛朝着关祁辐射。他不自知。
关祁不自在地往回缩缩,敷衍地说:“不是什么可乐的事。”
“那就不乐。你说。”他催道,呼吸也喷在关祁脸上。
喷得关祁脑子一热:“我是我妈跟人偷情生的。”
贺炤傻了眼:“……你跟我说这个干吗?”
“不是你要听秘密?”关祁感到他的温度从自己身上散开了。
“你恨她吗?”贺炤问。
“不知道。”其实是没来得及。在还不完全懂恨的年纪,关祁先学会了嫉妒。多荒唐,他嫉妒的对象是母亲。不只一次,几乎每次,他从门缝或窗缝里偷看,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看着看着偶尔还会打起哆嗦,一哆嗦他就想,为什么没有人也抱抱他呢?把他也当成宝贝那样抱。那时他才多大?九岁、十岁?村里人背后议论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他那个短命的爹,他听了并不特别生气,是有一点耻辱,但耻辱总又带给他兴奋。他当然不会把这些告诉贺炤。
“还换吗?”他问贺炤。
贺炤没吭声,走了。晚饭前又回来,问他:“你刚说的是真的,不是逗着玩,是吧?”
关祁说:“你当逗着玩听也行。”
贺炤把门一关,还上了锁。“我当真的听,所以我来告诉你我们家是为什么没女的。”他走过来,“因为我妈。她以前是我们家的小保姆,但是她跟我爸看对眼了,我爷爷不同意,棒打鸳鸯,他们就跑了。我没见过我妈,她生我的时候就死了,后来我爸也死了。自杀。”
“你听谁说的,这么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