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煤气灯的光从唯一的窗格里漏了进来。
在地面进入严冬的时候,地底也会变得阴冷非常,那些不明来处的风把街道灌满,从没有遮挡的窗口趁虚而入。客人们吃剩的残羹冷炙比风还要凉,但已经是他一整天下来唯一的食物了。
洛伊缩在地上,两只干瘦的手拢在一起生怕那些残渣被夺走,没有任何餐具,就这么趴在角落里像一只幼兽般伏着背啃吃着。他已经不知道入口的东西是什么滋味了,他必须吃掉,这样才能活下去,他要活下去,活着才能离开这里。
他今天在斗兽场上杀了那几只黑貂,这些胆小的动物在陷入恐慌后身体会迅速衰竭,但也会不顾一切撕咬对手,洛伊全身都没剩一块好肉,没办法,他只好将它们统统弄死。于是管事不高兴了,毕竟那些动物也是花钱买来的,狠狠抽了他一顿,不给他饭吃。他饿得不行,溜进了厨房,赶在剩菜被倒进泔水之前偷了一点出来。
他还舔着指缝里残留的酱汁,楼道的门忽然响了一下,他警觉地绷紧身子,随时准备潜进黑暗里躲起来。
“洛伊?”推开门的人小声问着。
洛伊稍微放松一些,探出半个头。佐伊弯着腰轻手轻脚走下楼梯,跪在他旁边,摊开了自己衣服的下摆,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碎面包块。
“我悄悄拿的,快吃。”佐伊说。
那些面包早已冷硬,被压得变了形,但此刻却显得无比可口。佐伊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裸露在外的伤口:“还疼吗?回去我给你涂药。”
洛伊咽了咽口水,捧起面包就狼吞虎咽嚼了起来,因为吃得太急噎得几欲干呕,不敢咳出声,捂住嘴靠佐伊抚着背生生咽了下去,总算有了点饱腹感。
窄小的楼道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若有若无的进食声。佐伊已经脱掉了繁缛的衣裙,解开盘得高高的发髻,用一把缺了牙的梳子很慢很慢地梳着,脸上浓艳的妆容没有洗得很干净,依稀有一点残留的脂粉香,令他看起来有几分道不明的妖冶。但佐伊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总是不说话,坐在一边很耐心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的躯壳看着别的什么。
吃完了东西,洛伊随手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抹了抹,颤颤巍巍站起来,佐伊牵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洛伊能够清晰地看到佐伊手腕上也是一圈一圈青紫色的淤痕,他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佐伊转过头来。
“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他能猜出那是什么伤痕,只是他们对这种事都十分有默契地缄口不谈。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洛伊突然问道:“佐伊,你教我唱歌好吗?”
佐伊水流般披在背上的长发动了动。
“为什么想唱歌?”
“佐伊唱歌太好听了。”
“可洛伊很厉害不是吗?洛伊不用会唱歌,也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洛伊有些不解,随后有些懊丧地低下头,说:“对不起。”
佐伊终于看了看他,问:“为什么要道歉?”
洛伊那时还说不上个所以然。对于他们而言,关于美的一切都等同于原罪,引向了无尽的苦难与折磨,容貌也好,天赋也好,本能也好,都是旁人不断从他们身上攫取压榨的根源。歌唱是一种解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枷锁呢。
为什么他们要被抛弃,为什么要遭受掠夺,为什么要活在无限循环的人性之恶中?
佐伊的本能是一只漂亮的小鸟,羽毛的颜色因为血脉混杂已经模糊不清了,佐伊说他们的先祖是艳丽的极乐鸟。
正当洛伊垂着脑袋,悠悠然的歌声又响起了,一点点把他眼前的阴霾拨开,像是他从未见过的晨晖洗濯着周身的疼痛。他惊讶地抬起脸,佐伊在昏暗的灯火中轻轻哼唱着,在冰冷的地底编织出云朵。
洛伊醒了过来,阿瑞斯激情澎湃的手臂还在持续挥舞,激昂的女高音伴着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巨浪拍岸般回荡在鼓膜,倒也算是气势如虹。虽然这人有些做法令人难以评价,但就指挥而言专业素养还不错。
洛伊打了个哈欠,成功吸引了社员的注意。好在他的对手背对着他们,不然准能给气冒烟。
“这么吵都能睡着,真不愧是猫。”拉斐尔笑道。
洛伊挠了挠头,他着实不是有意睡过去的,毕竟就连克莱因也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到底已经过去多久了,我怎么觉得这段主题已经重复五百次了呢?”艾瑞克眼神空洞。
“旋律本身是不错的,加入的人声部也让人眼前一亮,就是编排过于饱满。”洛伊中肯地评价道,“如果是我的话,刚才那段主题的弦乐和声先砍两部,有些喧宾夺主了。”
“洛伊真善良,这种时候还在替对手着想。”
拉斐尔撑着头,毫无顾忌地就想来捏洛伊的脸。洛伊吓了一跳,赶紧挡了回去,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还好没被人看见。
“殿下可不可以注意下场合,不要给别人造成困扰。”坐在另一边的克莱因面无表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