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纽约的秋天最美,缤纷斑斓,灿然交欢,像当日在他身周飞旋娇绕的金色洋槐雨,天空很高,漫天白纸屑,一层一层,风一吹,似错季的一整片梨花海。
夹道的人潮如去年那样汹涌,一张张面孔上有茫然,有的则是好奇惊诧,包括几队旅游团偶然撞见一场独特的庆典游行。
他的面容比以往更肃穆些,端正,英武地最后一次巡过运河大街。
路引钱如大雪,墨衣白龙,浓重黑白压住唢笛尖锐的丧意,若说规模,比黄龙兴当时壮阔得多,除了运河大街,整个下城华埠上千店铺皆悬上了白紙灯笼。
放眼望去,恍若半个岛屿傾入哀隆寒冬。
玛莎拉蒂停在转角,金娜望向正要绕进勿街的队伍,没有开口,伸手紧紧握住身旁另一个颤抖的冰凉掌心,此刻她所需要的只是孤独与尊重。
眼前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被一种极深沉的悲伤与空洞由内向外自毁,眼泪静静的一条条淌出。
「Hey,我现在不在家,如果你留言,我也许会即时回电喔!」
哔声刚落,他几乎是立即开口说话,仿佛一秒钟也不想再等待,声线与往常截然不同,更和那声冷凉无情的「别再打来」判若两人。
宝霓,是我,妳还没回家?
刚刚我很抱歉,宝贝,.......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隐隐的高昂,让人轻易觉察到他不再掩藏的情绪。
我在迪兰西街,公用电话。
刚刚,我站在这家杂货铺门口,一直想着要不要打这通电话,妳该彻底忘了我,去过一个安稳幸福的生活,离开我这种人离开唐人街,爱一个好的男人。
温度清晰明确地透过电话机传导过来,罗宝霓呆呆坐倒在沙发边,浑身湿淋淋,面上是心脏狠狠骤落后又忽然乍起的茫然。
还在下雨,我站了很久,突然有个小女孩和我说话,她的头发卷卷的,一双眼睛很圆,妳相信吗?她和妳真的好像,像一个美丽的娃娃,也和妳一样善良,她问我是否没有硬币,应该是杂货铺家的小孩,她让我进去打电话。
当下,我无比确定我该立刻打给妳,留住妳,
宝霓,留在我身边!
我听到妳說的了,我们的孩子........,男人的情绪無比热烈,她几乎能想像他唇角蓦然绽放的笑。
我们的孩子定会像那个小孩一样可爱,像妳。
一个月前我已经提出离婚,即使没有今天,没有妳,我也该这么做。但现在我真的想妳回到我身边,生意的事,合义堂的事我会做出改变,信我,我不会再让妳受伤。
好吗?妳愿意吗?
暴雨夜她离开唐人街,心绪冰凉惶然混乱,只得回到沃特街,那日下午在时代广场昏倒,金娜将她送到医院,原來自己已怀孕两个多月,缅甸時有的。
雨依旧时急时缓,他的声音却毫无防备地留在答录机中,像突如其来的季风将一場大雾尽散,当时的她又哭又笑。
我现在还有点事情,晚点我去找妳?沃特街?大约....,他可能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她猜测着泰乔义在电话亭里任何细微的动作。
大约三小时,午夜前我去找妳,好吗?
好!,她泪流满面,对着电话机大声回答,恨不得他仍在大雨的另一侧,能立刻听见。
我要走了,宝霓......
他忽然静了静,雨的声音很大,不断击打在小亭四面八方,轰隆隆简直有如地铁驶过,她趴在桌边,同样屏住了气息。
长久的停滞像几劫几世,其实不过数秒,陌弓般的唇也许角扬了扬,
I love you.
然而那个午夜,他终究没有来。
合义堂的交易出了事,在皇后区艾斯托里亚连结曼哈顿的地狱门大桥附近,枪战中,五死六伤,同时身亡的还有前纽约市警察威尔.杭廷顿。
华埠最大帮派合义堂坐馆,唐人街教父Joey Tai座车在桥上遭Amtrak撞击,其人身中数枪坠入东河,打捞数日,研判同样身亡。
一九八八年秋天,合义堂再度举丧,日影飞去,焚送曾经的爱恨。
这座四季分明的城市恍若世界的熔炉与缩影,其无限深,无限广,如此自由亦如此无情,任何一个个体的悲欢离合在其中都无足轻重,如浪涛浮沫,倏起即灭。
唯有下城一处古老东方民族聚集的城中城,它是纽约,同时它也不是纽约,两百年来澹澹乘风,一批批移民登船下船,它却始终不曾真正泊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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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了这一天,将近三个月的连载,万分感谢各位读者君的陪伴与支持。
希望这个故事能给大家闲暇中带来愉快或是一点点感动。
虽然是纯业余自娱自乐,但写(黄文)作,实在是件很有乐趣的事,我搞黄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