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他爹大半夜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候,花笺整个人都是蒙的。尤其是在他看见破碎的宵珥怀抱着面容沉静的祁平的时候,更是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果问他是震惊于几个时辰前见到的宵珥还是一副完好无损的瓷器,转眼间便裂痕遍布成为了一件碎瓷?
还是震惊于祁平这么大的孩子,不,青年,大半夜居然被一个女人打横抱着,一步一步爬上了山?
花笺应该会摸出自己的烟杆,狠狠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酷酷地吐出白烟沉声道:兼有之,且不止于此。
然而他赶来的太匆忙,单衣外只披了件简单的外袍,却忘了带自己的烟杆。
此刻,他呆呆地看着宵珥布满黑色裂纹的素净脸庞,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腰侧,又呆了呆。
突然,花笺吸了吸鼻子,视线投向桌上的海瑞鎏金纹饰的双耳羊首香炉,炉上正插着一根徐徐袅袅的香。
是四海归
花笺一个箭步冲到宵珥的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神色紧张: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用四海归?你的神魂被人动了?飘哪儿去了?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宵珥神色疲惫,摇着头。黑色蛛丝裂纹遍布的面上鲜血汩汩,如何也擦不干净,狰狞万分。
是祁平。宵珥嗓子喑哑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妪,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花季的神色,他的部分神魂不见了,我在他神识洞府里,如何也找不到丢失的那一部分了。
祁平呼吸平稳,面容安详,脸色苍白。眉心一道血痕若隐若现,看起来远不如这个神色苦涩,七窍流血不止的宵珥。
花季闭着双眼,垂着脸不言不语,光可鉴人的头顶聚集着黄豆大的汗滴,一颗一颗凝成一股,顺着他的眼角滴落至他的下额,埋入他堆叠一团的脖颈中。
花笺皱皱眉瞥了那柱香:四海归是点给这小子的?就为了找回他丢失的那部分神魂?
是啊宵珥擦了擦眼里不断流出的血,可是越擦越多,最后整个视线都是朱墨相间的模糊,我那师姐不死心,又来...寻麻烦。祁平仙骨不稳,突破神境时遭遇干扰,所以神魂飘离。满目血色迸涌间,她已然看不清眼前的光景如何,只得试探着摸索上了一只手。
这只手有些冰冷,有些僵硬。手掌略长,指骨略尖。
可是她凭着手感就知道,就是这双提剑照月的双手,替她挽过发,戴过冠,擦过脏手,拂过袍角血渍。
而今,她的手上沾满了淋漓的污血和粘腻的尘土,这双手却再也捉不住她的手,为她拭去尘埃,再无奈地称上一声,师父,别走。
她就在这里没有走。
他呢,在哪?
你这身子怎么办?花笺揉了揉有些发胀地太阳穴,递上自己的手帕都已经崩成这个样子了,你是真不在乎自己模样嘿?
宵珥没有看到那张绣着祥云的手帕,所以没去接,只是两手紧紧攥着自己唯一熟悉的东西,喃喃道:三叔说过,我死不了。毕竟我的真身还封印着锁妖井,除非身死魂消,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消失。但是祁平不一样,他的仙途才刚刚开始。
花笺见她没接手帕,又递到了她的眼皮下:嘿,擦擦脸上的血。
宵珥随手揉了揉眼,又摸索着去勾祁平的手,样子活像失了明。
花笺缓缓收回手怕,凑到她布满鲜血的眼前细细打量,最后神色凝重道:宵珥,别告诉我,你看不见了?
宵珥眨了眨眼,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只得坦然道:嗯,坏掉了,不过不怎么疼。
废话!花笺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想了想抓了抓自己的头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你为了保护沧澜山和你师姐拼死一战之后,身体便已然开始出现崩碎的兆头。这些年你也是真能凑合,目不能视色,耳不能闻杂音,体不知冷暖刺痛,五官感能就剩下个吃。
天不薄我,能吃是福。宵珥眨眨眼,唇边笑意轻快,如果不是她每说一句话,面上的蛛纹状的裂痕便向脖颈处蔓延一分,花笺倒也是会和着哈哈笑几声。
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因为他听见浑身汗透,像是淋过一场暴雨的花季睁开了眼,声音沉重务无比:无相洞天
花笺面色惊诧:无相洞天?怎么偏偏是无相洞天?说完,他摇头劝道:宵珥,且不说掉入无相洞天的人多半有去无回,即使回来了,也多半会被那似真似假的世界尘蒙神智,或坠入心魔成为堕仙,再无重返九天的希望;或要用漫漫余生不知几百,几千年将自己从那段逼真的回忆里拔出。
宵珥一声不吭,轻咬下唇。
花笺知道,宵珥这副死样子意味着油盐不进,一点劝也听不得。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脑袋,气急败坏地笑出了声:小耳朵,你能不能竖起耳朵听听劝?你以为我在唬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玉蝉真人吧?他那女儿的魂就是掉入了无相洞天,坠入心魔。现在是生是死,谁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