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婉然循声望去,村里一对婆媳立在边上,婆子指向她腹前鼓蓬蓬的麻袋,睨向自家媳妇和她提的半满篮子,道:“原丫头跟妳同时下地,便拣了这许多,人还小妳几岁。”
那媳妇强笑着不答话,原婉然抹去满头汗珠,陪笑道:“我运气好罢了,这儿的麦穗特别多。”
婆子道:“丫头不止能干,还客气。蔡重那小子有福呐。”
原婉然那点笑容消失了,急忙道:“他跟我不相干。”
婆子呵呵笑道:“丫头害臊啦?”
“不,我是我,他是他。”
“得了吧,村里谁没听过妳嫂子放话,说妳和蔡重有一腿,要把你们配作一对?人是妳嫡嫡亲的嫂子,绝不会胡说,败坏小姑名节。”
原婉然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我跟他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婆子摇头,“嗐,妳既然怕人说,就该守规矩呀,跟我假撇清顶什么用呢?”
原婉然烧着脸欲待辩解,那婆子一扭头走了,她又不好追上去拉住长辈理论。正委屈之际,目光一转,远处一个与她年纪相当的小姑娘正盯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春儿。”她挤出笑容轻唤,春儿匆匆掉转头走远。
原婉然的笑僵在脸上,正此时,几个小孩子挎了篮子从田埂上跑过,见她腹前麻袋鼓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哈哈笑道:“瞧,原家丫头肚子大了,让姓蔡那只虫搞大了。”
原婉然抓紧的麦穗簌簌抖了起来,“我没有。”她听到自己声音变了。
孩子们一阵风跑远,全没理会,她扬声辩白反倒招来地里其他人侧目、耳语,还真有人打量她肚子。
像有什么东西压住胸口,她立在田中但觉喘不过气,便走到土路把收获卖给收购零碎麦穗的贩子,往家的方向走。
走到离家已近的路上,她先确认四下无人,再溜到路旁某棵树下。拾起一颗扁尖石头,她往干草遮盖的一角土地扒拉,半晌,地上露出一个倒扣小破瓦罐。抽出瓦罐,土洞里静静躺着一团烂布。
她取出布团时顺手捏了捏,布里东西实实在在硌在肌肤上,她胸口那无形的千斤压迫便轻了几分,气也稍稍顺了。
布包里头藏了九文钱。
她安慰地笑了,数了一会儿,掏向衣里,由卖掉麦穗换来的铜钿里掏出一枚,放入布团小心包好,扣回瓦罐掩上土,拉草遮掩。
一切打点妥当,她拍净手回家,到了离家最后一个转角,她缓下脚步,躲到路边树后往家那儿探头。
原家房子前,原智勇和另一村人搬了凳子坐着,大抖二郎腿嗑瓜子,地上一片瓜子壳。
原婉然周身血液流通了些,蔡重不在她家,否则一准坐在门口分食瓜子。
原家那厢,村人起身要走,原智勇留他,又向屋里喊道:“娘子,好了没?”
“快了。”蔡氏由屋里回答。
原智勇向村人道:“我娘子端庄,不打扮整齐不肯轻易出门。”
村人摆手笑道:“不妨事,我先去斗狗场等你们。”正要离去,原婉然迎面走来,一身蓝色土布衣裳泛白得厉害,对照原智勇身上衣衫簇新,那村人脸上露出思索神气。
原智勇见状,向原婉然笑道:“让妳在家待着,非下地干活,又舍不得穿新衣,老是一身旧衣鞋,不知情的人还当我们苛待妳。”
村人笑道:“哪儿能呢?大家都晓得你家原丫头生来勤快节俭。”
原智勇笑道:“我爹娘去得早,全靠我们夫妻拉拔这丫头成人,幸好苦心倒没白费,她知道一口饭一辈子恩情,想方设法贴补家里。”
那村人闲扯几句告辞,身影一消失在转角,原智勇拉下脸,朝原婉然伸手。
原婉然摸出铜钿交出,原智勇撇嘴道:“让妳拣麦穗,去了大半天才挣这点钱?换作我拣,份量翻倍不止。”又扭头向屋里催蔡氏,“快点,我得相过狗才好下注。”
“拣凶的下注不完了?”蔡氏摇摇摆摆由屋里踱出来,笑吟吟抚摸好容易梳成的时新发式。
“斗狗哪只不凶?——唔,倒未必,昨儿刘四带来一头黑狗,看着温顺,还是母的,还对上常胜将军,我估摸它必死无疑,就押了常胜将军,哪承望倒教它咬死。”
“那便押它嘛。”
“它下了场趁刘四不留神,溜了。不然等它养好伤再来,我一准押它。”
蔡氏没往下接话,迳自向原婉然道:“早不回来,我们阿重等不耐烦,先走了。”
阿弥陀佛,走的好,原婉然暗忖。
蔡氏道:“今晚别煮饭,我们在外头吃,妳吃家里剩的。地上扫干净。”
原婉然没吭声,拿过扫帚扫地,蔡氏啧声道:“成日脸上没个笑影儿,真触楣头。要不是阿重喜欢,我才不答应你们的婚事。”
原婉然顿住摆弄扫帚的手,望向蔡氏。
蔡氏道:“过几个月,给娘守孝满了,你们就成亲。”口吻随意,像在说她一道菜想吃多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