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想要推开横梁,滚滚的热气已经扑面而来了。他听到叶公子说,走吧。
“我受了少帅的命令,”他说,前面滚来的火焰已经愈来愈近。可是过了好半晌,横梁依旧死死粘连着,他一筹莫展,终于有些绝望了,“出口不远了,为什么会这样。”
只要不多久,他们就能出去,远在南城的少帅会放下心……只有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竟走不出去了。
叶公子还是很久之前他在眠城篝火边看到的模样,从火光里探出眉目,仿佛也是从黑暗里骤照见光明,远处的火映在眼底。
呼吸也带着滚烫的火烟气,他听到叶公子说,他们唱跑调了,是不是。
少帅的军帽落在一边,叶公子闭了眼睛费力地呼吸。又说,你走吧。
南城的运动有江独明在,不会有什么纰漏,旧的王朝早已经名存实亡,新的制度会给这片土地带来复苏的生机。在时代中脱轨的人,犯下罪行的人,也终将自取灭亡。
部下愣了一会儿,被黑烟卷来的热风烫下了眼泪。在最后一刻,他爬了起来,拼命地往出口跑了出去。在出口不远处,他摔倒在地上,后面火焰被暗道的门挡住,但是热气仿佛犹在脸侧。
回过头的时候,他看到整个慈连医院的烧得通红的火光,在黑烟里面。像黑色的枝桠之间,一树一树的海棠花开。
*
南城百废待兴,这股新生的火焰很快席卷了全国,摧拉枯朽地打破了所有陋习和旧制度。战火后签署了协议,新的思想和新的技术让未来的道路变得光明。
江独明亲自督办了战后的基础设施和福利机构。报纸上将他称颂了一遍一遍,仿佛他救了很多人,就救了整个天下一样。
当坐在空无一人的室内,不得不从高强度的事务里抽身时,他才慢慢从令人恐慌的寂静之中感到疲累。夜里梦回惊醒,江独明逐渐适应了机械性的工作中无暇他顾的感觉。
倘谁能极力把悲恸咽进不动声色的绝望之中,在伟大的事业中燃烧自己,就会在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里神化。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时,有一家报纸刊登了叶凡星整整一版面。
那些爱恨风花,记者无从索寻,但是洪式戏班子外落雪的海棠树,叶家堆放报纸书籍的小院,江独明第一次带他去开枪的靶场,眠城的山间……一个鲜活的进步的身影跃然纸上,他会在街头的烈日里在疾呼的人群里毫无畏惧,他在青使馆的阴谋里一枪击中了叛徒,他坐在百门舞厅里将一份份情报传递出去,引燃了全国的星星之火。
像一阵清煦的风,翻开历史的一页,在新时代的篇章之前缓缓地消散了。
该不该说他生不逢时,只差一点点,如果没有那场烧红了海城天空的大火,当江独明将捷报的消息带回来,一切丑恶的故事都会结束。
他死后的第二个月,崭新的时代到来了。
雪积得很深,江独明撑着伞,走出会议大楼,将要坐进车里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也是这样冷的一个晚上,他去洪式戏班子见人。
海城一家家灯火还没灭,车子行驶过一如往日的街道,停在洪式戏班子。江独明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了一会儿。
他记得那是一个下雨的夜里,冒雨来这里,那时还是“陈姑娘”。他听完了新戏出来,刚刚好叶凡星也出来了。他那时心里奇怪,怎么不见对方来找“陈姑娘”。
叶凡星见了他也一愣,桃花眼微微眯起来一笑,往外面看了看,随口说了一句,好大的雨啊。
“我送你回家吧,”看着窗外面的雪,江独明轻声说,“路不好走。”
司机回过头,疑惑问道:“先生,怎么了?”
他似乎梦中惊醒,骤然打开车窗,狼狈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许久,终于从绝望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呛了满脸雪花。
*
江独明参与了对乱党们的审判。一切判刑都合乎律法。他坐在下面,听着宣判罪人的声音,想起来在医院的时候。
用爱我的心,去爱千万人。青年穿着白衬衫,微微弯身对他笑眯眯地说。
江独明听完了最后一天审判,从早晨八点到晚上五点。旷日持久的审判终于快要结束了。有的人得到了应有的结局,为罪孽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有人被轻轻放过,还在狱中等待重头再来。
他静静地想,可惜我只有一颗心,沉甸甸只能装了一个人。
慈连医院那天的所有主要参与者都判处死刑或者无期徒刑,主动告密者只算从犯,被判三年。
三年,三个春秋。搭进去他无数个春秋的白头。
江独明已经做出了全部的努力,去帮助新的制度,建立学校,赈灾扶贫。为了当年一句无愧于心,他已经在这片土地奉献了一切。
现在,他弯腰扶着栏杆站起身,说了句借过,从法庭离开,就好像在戏院时穿行过人群,走下楼梯。
在狱外,江独明摸出一根烟,在温柔的晚风里点燃。烟草短暂麻痹了心脏的抽痛,他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