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刘备见到天子。
曹操想。此时,他正快马往皇宫去。
方才,有人报知曹操曰:“帝与刘备登功臣阁说话。”他顿时心中惊怒,好你个刘协,那日在猎场上吃了教训,这就沉不住气了?认刘备作皇叔仍嫌不足,要他彻底倒向尔方才甘心么!
曹操面色极阴沉,又忆起当日刘备朝见天子场景——
——殿堂巍峨,天子高坐丹墀之上,曹操扶剑立于丹墀下面阶上,神色倨傲,睨阶下群臣俯首叩拜,山呼万岁。——群臣之中,有人忠心向汉,有人野心勃勃,又有多少人真正慑服于他?
朝拜毕,百官退至阶下两侧排行而立,汉献帝道:“有功之臣,尽行封赏。江山社稷,有众卿鼎力扶持,朕百般放心。各部有功将士,着曹爱卿施赏犒劳。”
曹操拱手:“臣遵旨!”
汉献帝又道:“爱卿,昨日表奏,刘备功勋卓着,何不宣上,让朕一见?”
“遵旨”
曹操转身面向群臣:“宣刘备进殿!”
他心头不知为何掠过一丝不安——为刘备表奏请封的是他,引刘备见天子的也是他,而天子、刘备都在他掌控之中,有什么不妥当的?曹操眼神微动,望向殿外,只见一人文官打扮,自队列中出,小步趋前,上得殿来。
正是左将军刘备,因宜城亭侯身份故着文官朝服:外着皂袍,内着绛缘中衣,腰束鞶带,青绶三采,头戴进贤冠,与旁的官员无异;俯身稽首,举止礼仪,也与他人一般无二——可仔细看去,他腰带束得比旁人紧些,衣袍似乎短了尺码,臀丘给裹得浑圆,伏拜于地时,翘得也比旁人更高——
庄严殿宇内,群臣并皇帝的注视下,这未免······
曹操掩饰性地拧起眉头。
“卿平身说话。”天子道。
“谢万岁。”刘备长跽揖谢,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颔首低眉,面色肃然,行止庄重。
“果然相貌非凡。”献帝含笑仔细端详一番,“卿祖上何人?”
刘备抬首,看他剪水明眸,脂面玉颊,确是相貌非凡;又见他朱唇翕张,朗声禀奏:“臣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
闻之,帝急教人取宗族世谱检看,命宗正卿宣读。
“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
——攀亲戚?曹操暗地冷笑,若论血缘远近,这皇城中比刘备更亲于天子者不知凡几,小皇帝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舒生祁阳侯刘谊。谊生原泽侯刘必。·······”
宗正卿不歇气地念着,曹操心中愈发不安,锐利目光转向刘协,见其正掰着指头仔细数着——
“······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刘弘。弘不仕。刘备乃刘弘之子也。”
念毕,刘协难抑欣喜,立即起身,却在曹操警告的眼神逼得坐下。那双阴狠凌厉如鹰隼的眼睛——如同噩梦一般,笼罩他,控制它,在这眼睛的注视下,他是一副空壳,一具傀儡,手脚上牵满丝线的——只能在傀儡戏中供人玩弄,囚做皇宫中见不得光的阴影——恐惧和比恐惧更强大的耻辱与愤怒在他心中盘卷;年轻的帝王绝不会甘心处于此种境地:想当年,汉文帝是怎样一步一步架空周勃,重掌朝堂的,他如何做不到?他必须抓住机会夺回本属于他、本属于汉室的一切。
这个与他有微薄血缘的刘备,就是一个机会。
“曹操弄权,国事都不由朕主。今得此英雄之叔,朕有助矣!”刘协想着,又起身下阶,经过曹操眼前时停下,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曹操之前屡屡为刘备表奏官爵,想必很看重此人,试图收为己用,那好——你夺走我汉家天子的威权,我也会夺去你本以为拥有的东西。
曹操面色阴沉,这个往日任人摆布的少年今日所作所为皆出乎他的意料。但那又如何?过早的露出你那点尖牙利齿,在我眼皮子地下玩这种幼稚把戏,只会自取灭亡。他嗤笑一番,似乎满不在乎。
他看向刘备——你会如何应对?玄德,你也会像朝中那些迂腐的蠢材那样,愚忠于这个傀儡么?
刘备没有看他,只迎着天子再度拜了下去,双手张开,额头触地,腰背弯弓,臀部高翘——温顺的,全然臣服的姿态。
曹操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皇叔请起。”刘协温言道。
刘备直起上身,揖谢道:“谢万岁。”
天子居高临下,刘备只能仰着脸儿看他。
刘协想,这人生得温润俊雅,又有英雄正气,相貌气度满朝公卿皆不能及,我认他做皇叔倒也不亏。
“且随朕往偏殿,叙叔侄之礼。”他笑容中多少带了真心,伸出手去搀刘备起身。
刘备起身后,刘协托了新晋皇叔的腕子走了几步,才慢慢放下手,二人一前一后向偏殿走去。
刘备在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