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杨进被传入知州府时,天上青白的太阳正明晃晃的耀人眼睛。他不由抬手遮了一下光。
虽说是冬日,太阳仍是太阳。与两位师叔伯一路狂飙到此,身上已是热度升腾出了层薄汗,此刻皮肤有些黏腻。不过想到眼下情形,杨进又未免心下冷气嗖嗖直冒,随着一条廊一条廊转过,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被发去河南地带时,并未想到会窥破陶相之事。说实话若是知道会如此,青城派也不会只遣他们几个年轻后生去了。他们此行本只是想捞些好苗子回去,充实门派,顺道探听些胡人兵马粮草之事,若有余力,做一做烧了敌人粮草扬我国威的事也未尝不可——名门么,人才与名声都需经营的。
只是意外撞破了那件事,登时招来杀身之祸。七人一路狼狈逃回临江,最后只剩他一个,跌跌撞撞回到青城山,青城山监察院震惊之下立刻鸣钟示警。不一定就是为了大义,但很明显覆巢之下无完卵,青城山也算大派,需要有所决断。
于是杨进今日便一早被赶上马直往江北来了。左师叔右师伯,前途混沌,生死难料。偏偏非来不可。因为他不仅是亲历者,还有个堂叔在江北知州手下当差,叫杨勉。
惴惴了一路,猜想堂叔会不会信自己,不信如何,信又如何,知州又会不会信自己,会否反被污为妄言之辈……结果到得江北城下,直接傻了眼。
岳字大旗下,两千清字军!
什么情况?!
城头守官看起来也很紧张。师叔上前通报后,有人一溜烟入城去报,接着又一溜烟来给他们开偏门,引他们直入知州府。
何将军的旧军怎会在此时出现于此地?这江北之中,眼下是什么情形?可与陶相一事有关?这……不能吧?
却是他们出门太早,青城派又太大,陈青阳去的那封书信到了掌门那里,一时还未来得及传入他们耳中。
胆战心惊间,终于转到了堂上。
一眼望去,不见随从,五人分立作三堆,却竟然有两个熟人!
“师弟?”
“师姐!”
“贤侄!”
“青阳师侄!”
陈青阳与杨进面面相觑,刚被找来的杨勉目瞪口呆望着杨进,两名青城山的长辈也是同时出声,一瞬之后,满堂人都是错愕。
随即何素与陈青阳心中皆喜。何素立时转向周潆,再度拱手:“知州。”岳凉醒悟,也跟着拱手。
周潆也是聪明人,只看五人这一见面的反应,心里就咯噔一下,对事情信了七八分。
“师侄竟然平安!天幸……”四十出头的汪臻一时激动,当即就要上前叙旧。陈青阳也是眼看就要迎上去。周潆却是恰恰伸手一拦,虚虚阻住两人,蹙眉道:“紧要关头,先谈正事。杨勉——”
几名江湖人顿时都是一凛。杨勉赶紧抱拳出列:“知州。”
“你方才叫他贤侄?”周潆指着下首一名年轻后生。其人身形挺拔,面容俊秀,稚气未脱,看起来是不及弱冠,站在那雨后春笋一般,新鲜活泼,正是杨进。
杨勉俯首对道:“不错。正是末将堂侄杨进。”
杨进听到自己名字也连忙跟着俯首抱拳。
周潆不看他,只看着杨勉又问道:“他师从何门?”
“青城派。”
何素与岳凉在旁边一颗心定下来。
周潆道:“好。”继而转头看向杨进,又指着陈青阳道:“你唤她师姐。她是青城门人?”
杨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一问什么意思,老实对道:“确是青城门人。”
周潆闻言瞥了陈青阳一眼。陈青阳怒目而对。周潆抿唇不语,向她拱了拱手。却算是服软道歉了。陈青阳的怒目不由愕然,慢慢转成惊讶的圆眼。
杨进与他两位师叔伯则是一头雾水,看不懂这官人什么意思,却又心下着急,师叔伯对望一眼,最后目光都落在杨进身上。杨进心知这两位中一位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一位是生怕自己作为青城来使如果说了让知州不满的话无法打圆场,指望杨进先说,到时即便知州发怒,他也能以长辈身份来圆一圆,便只能咬着小心翼翼道:“知州……青城派有要事相告,却不知……”
他目光瞄了瞄何素与岳凉。
不知这两人什么身份,接下来要说的话能否让他们听得?
周潆回头一扫,也未说破两人身份,反而想起什么来,挥退了杨勉,才道:“你且说来。”
杨进于是低下头眼一闭,横下心道:“青城山得信,陶相公陶悯与江南水寇勾结,要与胡人言和,瓜分当今天下,天子……危在旦夕!青城派不敢定夺此事,也去不得天子御前,只有报江北知州,请知州行当行之事!”
话落,堂上落针可闻,无人应声。
余音袅袅。日光泼洒在木檐廊下,无风无雪。杨进却觉身上一阵刺骨寒凉,继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良久,仍闭着眼不敢睁开。
知州什么反应?会斥他荒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