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那样的话将军就能开心。
可是好像,并非如此。
将军好像只是从担心士卒,变成了既担心士卒又担心他。
何以如此?
夜长人渐寐。
草间伏露,重云掩月。
清风听虫响。
宁静春声里,金戈忽然起。
“有刺客——”
一声惨呼,号鼓炸响。
姚涵猛然惊起。
大营瞬间动了起来。夜巡士兵驰马自营帐间飞踏而过,振戈叠甲之声由远至近,火把随巡逻兵马蹄所到依次亮起。
军医营帐倏地被掀开,一人探进头来:“先生,带上药箱与我来!”
尹军医睡眼惺忪,才从被褥中伸出脑袋,尚未清醒,犹自问道:“何……何事……”来人急不可耐,两步进来将他拽起,替他草草披上外衣,目光逡巡一圈,找到药箱,二话不说抢着拎起药箱,转身便要推着鞋子只穿了一个的尹军医往外去。
姚涵悚然只觉全身血液都涌向大脑,手足冰凉,却是勉力起身,挣扎下榻,随手扯了一件长袍披上,执剑便要跟出。
来人倏然驻足,厉声喝道:“姚公子留步!将军有命,姚公子不得参战!”
姚涵霎时脱口而出:“是他受伤了么?”
尹军医顿时清醒,目瞪口呆看向来人。
来人正是平日跟在何素身边的亲兵郎将云简,闻言跌足道:“你……此事不可声张!”
姚涵闭口不语,掀帘欲走,被云郎将一把拽回:“不许去!”
姚涵回首相望,呼吸急促,雪白面孔上漆黑双眸越发显得既寒且亮。云郎将一时被震慑三分,稍缓后无奈道:“刺客已经授首。如此态势,是防夜袭。将军要你养伤,你若强要去,他不会开心。你且听他的吧。”
姚涵听得这句,不得已只能按捺心焦,扶剑退开。尹军医终于反应过来,却是连滚带爬往回又去掏了些止血解毒的药草。一旁两名药童也已醒来,一人慌张问道:“可要小的同去?”
云郎将言简意赅:“且来。”那药童即刻收拾停当。尹军医在云郎将半搀半拽下上了马,药童捧着药箱跟在马后,一路狂奔。
姚涵却是如被按在了军医帐中一般。眼前火炬来往奔忙,鼓号声中,整个大营仿佛巨兽缓缓醒来,发出低沉的吼叫,一切乱中有序,血气与战意逐渐上涌。而他双脚宛然被钉在帐中,不得动弹。
“将军可安好?”耳边听得士卒相询。
“将军无事!”
“当真?”
“我亲眼见将军披甲出帐……”
“那便好,那便好,我就知道!”
人声纷纷,倏忽远近。姚涵倚帐而立,掌心出汗。
脑中声声句句盘旋,徐徐拼凑起来。
我亲眼见将军披甲出帐。
此事不可声张。
如此态势,是防夜袭。
姚公子不得出战。
……
不对,这不是防夜袭。
这决不只是防患于未然的警惕。如果只是防备,不需要这么大阵仗。反复如此只会落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陷阱。何素也不必装作无事,更不需披甲。
几相对照来看,中军大帐与前军那边发生了什么简直呼之欲出。云郎将说的那两句,不消说,只是为了安他心罢了。
小将军,何素他……
随着一声如泣的号角响彻夜空,寒春昏云划破。
来回飞驰的传令兵终于放声狂吼道:“敌袭——”
刹那铁甲整肃之声轰然贯耳如雷。刀出鞘,箭上弦。
姚涵茫然束手不能前。军医营帐在最后方,除非前军尽灭或火烧连营,否则便是最安全的所在。何素不许他参战,要他养伤,理智而言确实是最能长久利用他战力的安排,毕竟他活着才可以继续发挥作用。
可,即便朋友受伤了,他也要为了下次的战力而袖手旁观吗?
耳边人声纷杂。下山以来,他头一回感到了无力。
何素那道命令对他是没有效力的,真要抗命,何素也不会斩他。可那样何素一定会难过。要是他因此受伤,何素会更难过。
可是,
……可是要这样眼睁睁看着朋友们赴险,要他不作为,他也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