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坐下,看来并不准备多话,便只能把一句“对不住”暂且咽下。
剩下的半场宴席,何素吃得味同嚼蜡,姚涵也是罕见地没了胃口。
惟独是岳凉一双眼睛四处乱瞟,一会儿戳戳何素道:“兄长,你看那几位小娘子,可是在看俺?还是在看你?那小娘子你可中意?”
一会儿道:“成富真是好命……俺也想成亲……兄长,老夫人可有为你张罗亲事?”
何素心不在焉,“嗯唔”、“这那”地乱回了几句。姚涵坐在岳凉背后,无意偷听,却偏偏一字一句都钻进了耳朵里。
言者无意,他听进心里,却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对这般一本正经的友人开那过分的玩笑。
何素将来是要与正经人家好女子成亲的。若是个荤素不忌的浪荡子,逗弄一番也就罢了。可何素这般严肃的性格,对待终身大事必定较真……下回再不戏弄他了。
姚涵想到这里,摸摸鼻子,心下琢磨待会儿定要瞅准时机道个歉。
却是一直熬到新郎新娘入洞房,众人都跟去闹洞房了,才等到机会。
凑热闹的都走了,满院狼藉中只剩下两人。月影斜挂东天,两人背向而坐,分坐两桌。
隔墙人声喧腾。此处却是忽而静得有些寂寞了。
何素又动了几筷子,囫囵吞枣地咽下。姚涵静静望着地上他的影子,一直等到他终于放下筷子,方出声道:“对不住,常清,与你开那样的玩笑。是我错了。”
何素本还想装作无事,就这般保持沉默,怎料姚涵竟主动与他来搭话?且还是向他道歉。反倒叫他也歉然起来。
他全然不觉姚涵有什么好向他道歉的。真要论起来,难道不是他打搅了隔壁那一桌的谈兴么?他才是理当要过意不去的。欲要转身直陈此言,却又思及自己对姚涵那有些不受控制的欲念,颇不敢回头去看对方。
于是静默一时。
姚涵却因这静默会错了意,想了一想,起身过来,直接在他旁边隔了一个座位坐下,认真相望道:“常清,我当真只是玩笑,并无逾矩的意思。冒犯你了,很对不住,是我唐突。定然下不为例。还盼你莫要恶我。”
这下何素再忍不住,肩膀一动,终是转过身与姚涵正面相对:“我未曾觉你冒犯。也未不悦。我只是……”
话未说完,视线与姚涵对上:“……”
“只是?”姚涵一口气松了一半,见他忽然住口,又有些忐忑,不禁便追问道。
何素撇过头不去看他:“只是生性不善交际罢了。”
偏偏姚涵又换了个位子,仍是坐到他眼前:“若真如此,我便放心了……常清你怎不肯看我?当真不气?”
何素茫然生出一种被逼得抱头鼠窜的错觉,不觉再度向另一个方向转去,转了一半才醒觉,姚涵这句话不就是在问自己为何躲着他么?只得强迫自己又转回来:“我……”
姚涵目不转睛,等着他的答案。他意图躲闪,但也知道自己的心虚没什么道理,因此还是硬着头皮迎着姚涵的目光,希望正面相对,最终说出口却还是那四个字:“不善交际。”
话落只觉一片死寂。
他是不是太木讷了?公务上的事,所有人都不吝找他,但除开公务,旁人便不太愿意招惹他。
相处颇累。大约便是因此了。
“那我多与你说话,你会累吗?”何素闻言抬眸,却见姚涵关切望着他,微微倾身向前。
何素顿住:“何意?”
“你若觉得累,往后我便少说些。你若喜欢,我便多来找你。”
何素怔了好一会儿,方道:“……那你呢?”
“我?”
“你只问我开不开心,那你呢?”
你累不累?厌不厌我?
我这样笨嘴拙舌,容易搅了你与你朋友的玩兴,你便不觉得厌烦么?
但这些话只有想想而已,何素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姚涵像是被他问住,没有立时接话。何素惴惴等了片刻,却听姚涵边思索边道:“我怎样都是欢喜的……”
他说得缓慢,看得出来在组织措辞:“不开心的事,我便不做。凡是做了的事,皆是乐意为之。”
“留下是如此,眼下与常清说这些亦是如此。”
“是以,常清不必忧心。”
“我是欢喜的。”
我是欢喜的。
他赤诚带笑。何素心底的弦再次铮然一响,倏地避开其目光。
仿佛是得到了不会被抛弃的保证,某种深埋却仍然躁动的不安在听到这里时暂且消散了。在姚涵明朗的笑容中,随着那些活泼又坚定的字句消散。
然而与此同时,又有一种更激烈的东西涌上来。它不陌生,是何素这些天遇见姚涵时每回都会出现的情绪。它诡计多端、锋利、发烫又柔软,使何素紧张、隐痛、燥热且心痒难耐,具有成瘾性的东西,让人畏惧理智的失控,却又心心念念品尝它带来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