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这一夜却是梦见了一些旧事。
那是四年之前,他与姚涵第一次一起回京。姚涵举目无亲,他就让姚涵住在了自己府上。
宫中庆功宴后,他被灌得烂醉,岳凉送他回来,伸出一根手指问他是几,他说十。
“小姚,看见了吧,你这会儿要不看着他点,小孩都能卖了他。”岳凉千叮咛万嘱咐地去了,把何素交到了姚涵手上。
姚涵扶着瘫在他身上的何素,一回头,看见了何老夫人。
“哎呀,素儿给你添麻烦了,真是……”老太太矍铄而和善,是个慈祥健谈的长辈,没什么架子。
姚涵不觉微笑:“不麻烦。我很喜欢常清。”
这句话传到了当时仍酩酊大醉的何素耳中,不知为何就被他记住。
其实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何素都清楚,那一刻姚涵所说的,只是知己之情。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一不小心就牢牢记住了。
然后老夫人千恩万谢地看着姚涵把何素扶回屋,打了热水和毛巾去照顾,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姚公子,这如何使得……叫丫头去做便成了……”
醉得迷迷糊糊的何素忽然从床上探出头来:“不必。”说完一声又摔回被子里。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指指点点。
“老夫人当真不必麻烦。只请备些热茶来,好让常清舒服一些。”姚涵道。
“姚公子,真是麻烦你了,素儿要是有你一半贴心,就真是……”老人家带着婢女撤了,心中数落,何素小子,我看你明日醒来如何收拾!
姚涵只是失笑。
何素在军营中待得久,作风又尤其的正,不习惯接近年轻女子,实在是太合他性子不过。对他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缺点。甚至可以说,对他辖区内的姑娘而言,是一个极大的优点。
怎能怪他克己守礼呢……
姚涵蹲下身来,伏在床头,执巾细细拭去何素额角汗水。
而后意外发现,总是蹙着的眉头,此刻竟是展开的。
恍然一个念头浮上心尖:但愿常清往后日日都能如这般展颜。
这一念头未息,何素茫然睁眼。姚涵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我给你倒杯热茶……”姚涵转身欲走。醉酒之后易觉口干,热茶润喉,醒酒汤送来之前,可以先喝一杯。
却未能迈出半步,便被何素勾住腰,一把拽了回去。
“不要走。”
拽得姚涵险些扑在他床上。
姚涵啼笑皆非,撑起身体,揭开他覆过来的手:“我不走。只是给你倒茶。”
何素听得似懂非懂,一脸空白。却不管懂没懂,惟独双手将姚涵手臂一抱,紧紧不放:“不要走……”
显然是比军中庆功宴那回醉得还要厉害了。
姚涵被他逗笑:“你怎地这般碰不了酒……”
何素呆怔片刻,答道:“小孩不能喝酒……”
姚涵笑得差点从床上跌下去。
“常清,你这也太……”
他低头闷笑,未及笑完,何素猛地用力一拽,他咦地一声,这回终于拽进怀里。正待挣起,何素另一只手箍了上来,将他按牢。
“哎,常清,松松手……”被按进怀里的人软软糯糯地叫。
何素瞪着眼睛,闻言想道,松手,好,松手……手却偏似和脑子脱了节,一时竟不知如何松开。
“我……我松不开……”
姚涵伏在何素胸口,听见何素声音自头顶传来,听清内容,不由噗嗤一笑。
不仅是这话有趣。何素说这话时语调怯生生的,真有些像十几岁的小孩,与平日严肃模样迥然。姚涵胸中便平添几分怜爱,如对观中那两个师弟一样。
“那便罢了。”他放弃了挣扎,“你且给我腾个位置。这般压着你,你不舒服。”
“我松不开你……”何素咕哝,显然脑子仍未从上一个话题里转出来。
姚涵安慰道:“松不开就松不开。无妨。”他其实是不讲究的,只是怕压着何素罢了。
何素小心问道:“你不生气吗?”
“为何要生气?”
“爹说的话,我若不听,他就要生气的,生气了,就家法……”越说越小声。
姚涵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也是。何素这样一板一眼的性子,总不可能是放养养出来的。都说何家家风清正,家风何以继?
不苟言笑是有不苟言笑的道理的。
姚涵不由心底发软:“……常清别想那些。我不会生气。不用忧心。”
何素这才放心,努力往里挪了挪,给姚涵腾出半边床来。姚涵给他挈起被子,他也不看,只是连人带被子都搂住。搂着了,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是单单搂着。搂着,望着,好像这样便安心了。
仿佛街头流浪的小狗,夹着尾巴打量过路人,好容易遇着一个心善的,让他蹭着裤腿,就感激涕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