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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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平从谢园踏出,漫无目的地走在已经宵禁的玄武大街,与师姐约好的时辰是平旦,如今尚有两个时辰,他像游魂一般走着。
直到对面一人拦下去路,方让他顿下了脚步。
借着朦胧月色,他辨出,竟是佘霜壬。
“陛下不肯用膳,大半夜折腾臣,要吃三锦阁的点心。”佘霜壬摇着扇子上前。
这话漏洞摆出,谢清平也未挑破,只道,“侧君漏夜出宫,可有要事?”
他这样的身份,又是这个时辰,出来一趟难如登天。
“我不知您和陛下为何走到这步,亦不知您二位他日是否会后悔。然今日之局面,多少我也需担起几分责任。丞相离去前,不知有否嘱托?”
佘霜壬握扇执礼,躬身垂首。
谢清平常日浮在面上的笑意盈入眼眶,双手扶过他臂膀。
“能爱她吗?”
“不能。臣心有所属,虽求而不得,却不能一心劈两半。”
“能护她吗”
“能。臣肝脑涂地,虽九死其犹不悔。”
谢清平退开一步,执君子礼作揖,躬身拜谢。
“丞相,可有话转达?”
夜空中,春风还是凉的,他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到最后,他说,“没有。”
佘霜壬叹气,颔首道,“但愿臣与丞相,还有再见之日。”
谢清平体内气息开始翻涌,没入穴道的金针有破开皮肉跳出的趋势,眼前人变得模糊起来,他撑着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
破晓前,一架马车从郢都城向西疾奔而去。
“没有这一针,我们就可以回到青邙山……你的毒都快有解药了啊……”清修多年,心绪如冰河的女子,终于被拉入红尘,抱着自小带大的师弟,嚎啕大哭。
青年郎君面色苍白如纸,他的手腕处,那枚金针跳出的地方,喷溅出极细的一道血流。
小到可以忽略。
但是血流不止,不死不休。
细细的一缕,带走他的精、气、神、带走他生命最后的一点时光。
马车越过内三关,奔向西海地界,风变得暖了,天也更蓝了。
不是他梦里的家,但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听话,你撑住……”
好多天了,谁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一直撑着那口气,始终不肯闭上眼。
马车疾奔入群山的一瞬,他终于再撑不下去,油尽灯枯。
唯有张合的唇口间,发出一点极轻的声响。
“你说什么?”轻水凑上去。
“久久,她不要我了。”
“我……有一点恨她的。”
他说着恨,缓缓闭上的眼中,却仍是无尽温柔情意。
第40章 【040】那人若是知道,大抵要心疼……
已是六月盛暑,一日朝会散,百官躬身离去。
从来都是君王銮驾先行,百官跪送,后躬身出殿。然从上月开始,大监宣“退朝”,群臣齐跪后,殿上女帝却丝毫没有起驾的模样。直到内侍监近身提醒,女帝方回神见殿下跪了一地的臣子,又片刻方道,“诸卿散了吧。”
殿下臣子初时余光暗里扫视,却也不敢动。哪有君未行,臣先退的道理。直到女帝二次发话,六部尚书中的兵部、户部两位殷姓尚书率先起身,如此其它四部、内阁、剩余群臣方逐一执芴退去。
之后再次早朝,亦是这般,有一便有二,百官便也不再惶恐稀奇,慢慢开始习以为常。
谢晗曾在走出殿后,悄悄回首看过御座上的人。她端座在上,安静的如同一座雕像,十二冕旒挡住她半张面庞,自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谢晗总觉得,她一直凝视着殿下右首处。
“陛下是不是在看叔父站立的位置?”谢晗悄声问向身畔慕容麓。
“是的。”慕容麓未停下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上回,我还看到陛下望着自己齐肩处。”
最早的一段时间,殷夜不许谢清平北面称臣,要求与她并肩,共同南面临朝。
谢清平也未多有推辞,甚至因殷夜才六七岁,銮驾下来,他更是直接伸手牵着她,步上白玉高阶。女童有胃疾,饿不得撑不得,朝会时长时短,有时开到中途,便被丞相叫停。他竟能当着群臣面,带着她转入偏殿,给她喂一盏点心甜食。然后再回来继续朝会。
后来,女帝大些,懂事又聪慧。朝会胃疼也忍着,唯恐丞相受非议。有一回,待到朝会散,未上銮驾便晕了过去。结果头一回挨了丞相的训。
他说,“用不着你这般,哪里不舒服直接告诉舅父,有舅父在便没有你不舒坦的时候。”
于是,再后来,有些政事她听得烦了,尤觉个别臣子顽固又迂腐,实在不忍看下去,便没犯胃疾,也装胃痛。
谢清平发现,再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