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夜侧身点了点头,方回神发现方才自己将茶碗打碎了。
地上,男孩正蹲着身子拣碎片。
他将自己的帽子铺在地上,把碎片捡回搁在里头,此时正将四角拢起,捧给殷夜看,“阿娘,您将别人的碗盏打破了,我都捡干净了,没扎到手。”
殷夜接过那包碎片搁在桌上,看着他两只小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娘,晚晚要喝水!”小女孩又唤了声,嗓音里甜糯又委屈。
殷夜遂又点了点头。她转身上前,正欲拎壶倒水,一碗茶已端在她面前。
茶碗是朱墨色,将持盏的手指衬得骨骼分明,甚至手背筋脉的抖动都格外明显。
谢清平望了眼殷夜,见她没接,便蹲下身把水送到小女孩身边,“不烫了,喝吧。”他的声音又低又柔。
那碗中不过三分满的水,纵是出壶时滚烫,那么一点沿碗璧淋下,便也变温了。
十数年前,在九重宫阙里,他给另一个小姑娘喂药加餐,便就是这般宠溺而周到。
小女孩有些好奇地盯着面前人,又望了眼自己兄长,兄长同她一样,也盯着这个奇怪的人。
这些年他们住在深宫,极少见过生人。更未见过生人能挨他们母亲这般近,且还能拿着这入口的东西给他们。
主要他……
小女孩蹙着眉,一时也想不到太多,只拉了拉母亲袖子,“阿娘!”
她渴得厉害,却也不敢接生人手里的东西。
记得去岁,两人在后宫中碰到一个同母亲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那人带着他们在湖心小筑玩,后来又给他们送了万业寺中的斋果。
果子水润鲜亮,香气扑鼻。两人正欲用下,却被赶来的母亲匆匆拦下。
“太医验过没,这么硬你们吃了能消化吗?”
“果子是我带来的,不至于有毒。”那人有些生气。
“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摆摆手,把他们手中的果子放在一旁,有些无奈地对那人手语道,“他们身子弱,吃不了冷寒生硬的东西。”
“我稍后让人切碎煮软了与他们用。”顿了顿,母亲又补了句。
后来,佘侧君告诉他们,那个气呼呼甩袖离开的是他们的舅父。那还是他们出生至彼时,他头一回进宫。
那人走后,母亲有些黯然,却也没说什么。
只拉着他们道,“以后任谁给他们吃食,没有她的允许都不能擅自入口。哪怕是一口水都不行。”
“哪里便这般因噎废食了。”佘侧君在一旁笑话母亲,“那果子确实没毒。”
“两回事!”母亲比划道,回头又问,“记得没!”
自然记得,母亲说过的话,他们从不敢忘。
故而此刻,当真只是一口水,不得殷夜回应,纵是焦渴难耐,小女孩只是抿着唇瓣,忍着。
殷夜默声颔首,和她打了个手势,“喝吧。”
午间阳光正好,照进来,将人的影子映得分外清晰。谢清平便清晰地看见,她手语的样子。两个字的手势极短,他却被激得抬不起头。
只怔怔望着地上方才落影的地方,眼前来来回回出现她比划的手指。
他进来时,赤焰和他说,来人不会说话。见到她,他脑中空白了片刻,便也再记不起什么。此刻算是回了魂。
她,不能说话。
前世,她也哑声过三年。因为见到母亲被杀,又被悬尸城楼,吓的失了语言。
所以今生,又是因为什么?
而他,到底错过了多少?
“谢谢您。”小女孩接过碗,打断他思绪。
茶碗有些大,她两只手都拢不住。谢清平抬眸看她,给她扶着碗,看着她慢慢饮下。
“还喝吗?”他深吸了口气,轻声问。
“不要了,哥哥喝。”小女孩指了指对面的兄长。
谢清平望着她,再顺她手指望过去,望了片刻,他起身再倒水。然握壶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
殷夜接来水壶倒水。
茶柄那么窄,他的手握在上头不曾松开,她若握上怎么都会碰到。可是她拿过去的时候,却是捧着灼烫的壶身,半点没有碰到他。直等他松开,她方重新握了上去。
她将倒出的茶水吹了会,转身递给男孩,面上盛了些笑意,点点头示意可以喝了。
谢清平看着面目肖似殷夜的男孩,又看一眼同他山眉星目没有半分差异的女孩,再观面前连话都说会说的人……
“久久!”他在她身后,艰难地唤她。
殷夜背对着他,没有反应。
“久久!”谢清平往前一步,和她咫尺的距离,殷夜只需微微后靠,就能靠入他怀中,“久久,是我。”
殷夜没有反应,唯有双肩微抖。
“我是舅父。”
殷夜没回头。
“我……是毓白。”谢清平声色哽咽。
殷夜始终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