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麟台。
风雪渐息的冬日里,百官后背愈冷,已然个个回神。
大宁开国至今,历两代帝王。
有谢氏三郎谢清平,两朝为相。自明光元年至景熙五年,整八年,丞相居琼麟台,日益教辅女帝。后搬离回丞相府,至此琼麟台关闭,往后至今二十余年,再无人能踏入。
棺椁在琼麟台前停了一昼夜,到底未能入正殿。
翌日清早,雪霁天情。
殷夜尚且还是昨日冕服,只身立在殿门口,未再上前,只命谢晗领领棺椁回丞相府。
冬日初阳投下阴影,十二赤珠冕旒隔断她视线,棺木远去,她亦不愿再看。
她垂首望着掌心那缕发丝。
原来,这一生,关于他的东西,不是她强要来的,便是她是偷来的。
他至死,都是为了山河社稷。
至死,都将这天下排在她前头。
这间屋子里,二十前年的声音和场景慢慢变得模糊,逐渐清晰的是昨日谢晗为他转达的话语。
“叔父临终愿望有三。”
谢晗跪在她面前,诚禀道。
“其一,叔父希望,陛下看在北戎和圣人花的份上,复谢氏往昔荣光。”
为家族求的。
于公于私,她没有什么好反驳。
“其二,许他埋骨谢氏陵园,叶落归根。”
为自己求的。
愿望之卑微,她如何不许。
“其三,叔父……”谢晗闭口不再言。
“说。”
“其三,叔父让臣照顾陛下!”
照顾?
殷夜俯身,与他视线齐平,“告诉朕,让你如何照顾?”
到第三,才轮到她。
她原该知足的。
殿中有一刻寂静,已经不惑的祭酒鼓起一生的勇气,迎上对面人的目光。
以前,他不敢看她,是因为喜欢她,心中爱慕羞怯,不敢多望一眼。只敢于无人处,远观背影,偷记心间。
后来,他不敢看她,除却先前因素,更因为君臣之间,不可直面视君。
于是,从年幼司徒府一面惊鸿,这须臾又漫长的数十年里,于她面前,他永远低眉垂目。
她是天上月,山头雪,是他只可远观不可触碰的神祇。
这辈子,他曾有机会,同她结成连理。
至今,他还记得她应诺的诏书。
那是他母亲,拼了亡故父亲的情面,迂回从他叔父手中截来的。
他曾无颜过,恐惧过,然在情海的欲望中,他还是沦陷了。
只是丞相府一场送行宴,打破了他的美梦。
以至于往后十余年,他看她灭世家百族,屠前朝余孽,终于在她冷酷铁血的帝王手段下,收起了那一点儿女心思。
这世上,但凡有他叔父一日,她宁可孤老一生,也不会看旁人一眼。
至今朝,世上再无谢清平。
一念之间,是不是他还有机会。
世家被平,唯谢氏独立,唯他爵位未革,官职在身。
他如何不明白,是因叔父的关系。
所以,是不是可以,再借一回叔父的东风,圆平生夙梦。
北戎归途中,谢清平原话是这样的:
将我尸身焚化,当是八年前那样,我本死于那一年,如今不必再扰她心神。
北戎和药,只说是你的功劳。
凭这些,陛下会召你回去。
你、是谢氏仅留的血脉。谢氏百年荣光,便辛苦你了。
亦借这些,你帮叔父求一求她。
只说是我昔年遗愿,求她看在她父母面,许我骨灰入皇陵,许我离她近一些……
在决定带尸身回来的那一刻,谢晗便作出了选择。
他不要谢清平给他的一生功勋。
他抱着他的尸体,道,“叔父,对不起,我还是想要久久。”
是故,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直视殷夜双目,“叔父说,让你立为我皇夫,让我好好照顾你。”
停在殿门前的棺木上,雪水化开了,一点一滴往下落。
殷夜回首望去,缓缓起身。
半晌,终于道,“带你叔父回家吧。”
这里,不是他的家。
谢清平下葬那日,天空又开始飘雪。
鹅毛大雪,从寅时便开始落下。
女帝未再出现,只派内侍监送了诏书来。
复丞相位,复一品镇国公爵位,复入太庙受天下之供养,复谢氏鼎盛之荣光。
丞相府中,仵作正为谢清平整面修容,敛衣束冠。
裕景宫中,殷夜对镜贴花黄,抿唇上朱色,描眉绘青黛。
簪的是七珠紫金冠,是位极人臣的象征。
带的是连着红纱锦盖的凤冠,是女子大婚的标志。
封棺盖钉,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