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闲都算不上。不知嫂子还在甲斐时过着怎样的生活,以她的本事,大约会看书骑马,约摸着也会常常到城下散心吧。有着淀川织部正那样庶民出身的父亲,日子会更为无拘无束也说不定。
我心里正想着她,眼前就闯入了她站在柳杉树旁的身影。她侧身对我,显然还没有注意到我就与她站在同一方天空下。柳杉的树干前还屹立着我平日里练弓用的靶子,最近天寒地冻,我也变得懒惰了。嫂子轻叹一声,听不到声音,却看得见她呼出口的白气。
雪华。
我走近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她的本名。这时一阵风巧合般地刮过,柳杉树针叶上吊着的积雪被吹落下来,散开的雪块掉在雪华的脚边。
你看过海吗?
我接着说道,又不禁在心中嘲笑起自己的愚笨来,海对如今的她而言是站在小田原城的天守上透过门窗便能目睹到的景致。
我想嫂子一直住在身处内陆的甲州,应该没有到过海边吧。
其实我待在甲斐的时间很短。直截了当地说,甲斐的公主根本不是我应有的身份。父亲大人是窃国者,尽管他给自己找了个看似名正言顺的理由,实际上旁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在他当上甲斐大名的那一天,我原本的命运也被改写了,成为公主、嫁进北条家,这些都是我始料未及的
嫂子没有在说话的当中直视我,更像是在自白。我未曾了解过的事接二连三从她口中蹦出,而后她又欲言又止,缄默后的她突然正身转向我,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和服上的纹样。
阿照,之后还会练弓吗,我想看你练弓。
嫂子穿着藤黄色的和服,明艳的锻料上铺满用银线勾出的梨花纹。盛开的梨花,重叠的积雪,尽在我眼前。
会的,教我弓术的师傅因为不住在城里,这几日来往有些不便,所以我也就疏于练习了。
那位弓术师不愿住在城里,毕竟没办法把家人也接过来。因此我时常会在师傅不在时偷闲,想来我的毅力也不过如此了。
能一门心思地投入某件事自然是好的,但阿照又为什么要练弓呢?难道是要在这乱世中谋一番作为吗?
虽然是北条家的人,但我也是女子啊,让女子上战场任谁来看都很奇怪吧。
若是胜彦大人要你上战场呢?
我没有吐露真言,其实不光是弓,最近的我想要学骑马、学剑道、学习各种战斗技巧。而包括乳母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以为我学弓只是一时起意,恐怕连兄长也这般认为吧。
如果我上前线就能为兄长大人和北条家分忧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这之后嫂子没有再回应,往后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像是为了不辜负嫂子的期待般,此后我便日日练弓、风雨无阻。嫂子偶尔也会来到后院,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要她在一旁看着我,我因卖力拉弓产生的困乏感就会消散些许。
冬去春来,四季转过两轮,甲斐与北条家联姻以后,东海道诸国迎来了难得的和平。转眼间,嫂子嫁到北条家也有两年了。
这天快到晌午,清晨就出门练弓的我回到房中更衣。我路过厨房,见嫂子和一个侍女在炉上煎着什么。我刻意停留了一阵,直到鼻尖沾上药草的气息。这两年里嫂子一直没有生育,而兄长大人的身体似乎也出了一些状况。还没到天冷时节,兄长就会在膳时咳个不停。兄嫂都抱恙,我也总能看到嫂子在喝着什么补药。
浑身黏着汗渍、蓬头垢面的我并没有走进厨房。换过衣服后,正巧来了个侍者传唤。兄长难得来找我一次,我叫侍女替我梳了头发,随后动身前往城内的本丸。
兄长正在室内与谁谈话,他没有叫我进去,我安排侍者待在正厅的角落,而我则独自一人候在门外。拉门没有完全合上,顺着漏出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室内二人的身段。
兄长在与同样有着武士模样的男人对弈。
这一步真是破绽百出。
这句话是坐在兄长对面的武士说的。
您夸大其词了,只是您善于发现旁人不易发现的破绽而已。
兄长咳疾未愈,话语间夹带着嘶哑之声。
这么说,胜彦大人窥视破绽的能力是不如在下了?在下倒觉得同为窃帅之人,您对棋局的把握也不遑多让。
岳丈大人真是说笑了,你我下的可是围棋。
过了一会儿,棋子落在盘面上的声音再没传来。我又在门外静候片刻,直至二人闲谈结束。正巧这时候,忙完活的嫂子也过来了,我见她换了跟之前不一样的衣服,应该是从厨房出来后又回到了自己房中。我与嫂子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聊些什么,兄长和房中的另一人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雪华。
陌生的武士直接喊出了嫂子的名字,我满腹狐疑,而后听到嫂子叫他父亲大人。
眼前的武士竟然是甲斐的大名淀川六郎。兄长称他为岳父的时候,我以为此人是兄长侧室的亲眷。
雪华,你竟还穿着那件出嫁前我差人做给你的和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