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笑了笑,拿起茶杯,目光转向了炉火。马可认为他露出笑容的时点总在意料之外,令人无法判断他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暗暗认为马可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马可心不在焉地用勺子压烂剩下的豌豆,看看茶杯,又看看安东尼奥,再看看壁炉,想不到该说些什么。马可以前当然被拒绝过,但通常是在嘈杂不堪的酒吧里,他和他的捕猎对象互相都有台阶可以下,一个假装挑选新品种啤酒,另一个消失在舞池里,绝不会双双被困林中小屋,对着一个破旧壁炉和一堆罐头。
“我想我们应该把收音机找出来。”马可丢下叉子,打破了沉默。
安东尼奥的注意力立马转到他身上,如此快速,就像察觉老鼠声响的猫头鹰:“这里有收音机?而你现在才决定提起这件事?”
“没必要用激烈谴责的语气,神父,你也知道我前几天并不在最佳状态。”马可对他微笑,纯粹是为了惹恼对方,而不是安抚,“而且这个地方信号很差,收音机从来都收不到任何东西,你会发现这里最棒的娱乐还是我。”
“收音机在哪里?”
马可举起左手食指,对着头顶上方,安东尼奥站起来,仰头去看木梁之间的阴影。马可任由他自己漫无目的地找了一会,才打了个响指,把神父的视线引向屋顶和墙壁交接处的小木梁。榫接处塞着一个布包,安东尼奥踩在椅子上,踮着脚尝试了几次,勉强把它拽了下来。
“小心我的脑袋,神父。”马可抱怨。
“根本不可能碰到你。”安东尼奥心不在焉地回嘴,把布包拿回炉火边,打开。马可知道里面是什么,爸爸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因为每个频道都只有白噪音,气得用扳手砸了收音机好几下,然后把扳手扔进袋子里,连同螺丝刀、钉子、卷成一团的电线和这台百无一用的机器。他看着神父从布包里掏出扳手,困惑地看了一会儿,放到一边,双手捧出外壳开裂的收音机。
“也许你应该学会控制你的脾气,科斯塔先生。”
“什么?不是我,是上一次来的时候,爸爸原本打算,不,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你凭什么马上就认为是我——算了,我猜它还没有彻底损坏,你可以试试。但我告诉过你了,什么都收不到。”
十五分钟后,收音机接上了柴油发电机,不过毫无反应,电源灯拒绝亮起。神父拔掉插头,逐一拧出螺丝,拆开外壳,就着火光捣鼓了二十分钟,没有理会马可那个关于无线电和神父的笑话。重新接上电源之后,收音机活了过来,安东尼奥露出微笑,但是笑容没有维持很久,和马可预计的一样,无论怎么调整天线和频段,喇叭里只有白噪音和更响亮的白噪音。神父拖着电线,把收音机抱到木屋的四个角落,举高,放在地上,放在桌子上,放在窗台上,最后捧出门外,毫无改善。
“看吧,没有信号。”
“因为天气不好。”安东尼奥关掉收音机,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护着天线,像是担心马可会冲过去掰断它,“明天我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试试,或者走到靠近公路的地方。”
“棒极了,举着收音机站在路边看起来一点也不可疑。”
“你不想听听新闻吗?我们已经在这里……”安东尼奥嚅动嘴唇数数,“九天?应该是的,最多相差一两天。”
“我当然想听,但是听了新闻又做不了什么,比什么都不知道还糟糕。”
安东尼奥审视着他,马可不知道他到底想从自己脸上寻找什么,正想丢出一句俏皮话。神父忽然伸出手,轻轻搭在马可的手臂上:“我敢肯定你的家人平安无事。你们都是逃脱专家,按照你的说法。”
俏皮话从脑海里消失了。马可清了清喉咙,临时想了一句新的:“按照纽约警察的说法也是。”
“这不是赞美,科斯塔先生,不要为此感到骄傲。当别人试着安慰你,你要说‘谢谢’,否则别人会后悔和你说话。”
“谢谢,神父。”马可嘲讽地拖长声音。
“你以前一定是个可怕的学生。”
“很有可能是学校历史上最可怕的那一个,挨了不少鞭子,但作为回报,我也操了好几个修士。”
安东尼奥收回手,皱起鼻子,像是闻到发酸腐坏的牛奶:“你刚才使用的动词是比喻意义,还是字面意义?”
“一小部分是比喻意义,大多数是字面意思上的‘操’,也就是我把我的阴茎顶进了——”
“我知道这个词的定义。”
“我觉得你需要练习某些词语的发音,神父。就从‘黑手党’和‘操’入手,当然还有‘屁眼’,或者你更愿意说‘肛门’?不要整天躲在代词和隐喻后面,你看,我也知道不少文雅词藻,只是选择不用。”
安东尼奥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屋顶,仿佛希望某种掌管礼仪的六翼天使突然降临,把他从马可制造的这个微型低俗地狱里拯救出去。马可喜欢这种效果,脏话犹如小型炸弹,扰乱社交场合,掀掉人们的面具,让人们局促不安,甚至抱头鼠窜,露出真正的尾巴。不过神父并不显得慌张,只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