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脑内的瘀血已失去影踪,他这头刚从詹天办公室出来,便带着程轻轻去了精神科。见程轻轻脚下犹豫,摸摸她的发顶,我在外面等你。
她在里面待了一整个下午,具体讲了什么程澈不得而知。出来后,主任将他叫到一旁聊了会儿。认为程轻轻自己治疗意识非常积极,且她自己有了舒缓情绪的正面方法。程澈需要继续做的,就是多陪陪她,建议程轻轻多运动,或者去外头散散心......
程澈决定先带她回家一趟,有些心结,是他无法完成的部分,得靠她自己。开车回去的路上,她情绪有点低落,逞强笑着,笑意不达眼底。程澈捏捏她的脸颊,不想笑就别笑,有我呢。
程轻轻立马耷拉下脸,像只泄气的松鼠蜷在座椅上。
到了家,门刚一开,程士国的脸随即出现。程轻轻下意识甩开同程澈的手,被他牢牢握住。
爸,程澈面不改色叫了声,我带轻轻回家了。
程士国拧眉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低声说:先进来吧。
家里的氛围有些诡异,程轻轻嗫嚅唇皮:爸爸。
程士国细细打量她,她今日没化妆,肤色白得不正常,没有血色。似层透光纸,一触即破。人也瘦了许多,憔悴许多。
你,程士国叹口气,你平安,爸就安心了。
很多话不必说出来,彼此心里都明白。程澈揉揉她的头发,说:去给爸煮碗水饺,爸还没吃过你煮的东西呢。
嗯。程轻轻觑了眼程士国,乖巧进了厨房。
程士国从她背影移回视线,一时神色复杂。他这段时间思考良久,是打散还是顺其自然,再究原因已不重要。他能管七年,十七年,但管不了七十年。而程澈也是因为尊重他,所以这一次在动手前,把决定同他诉明。
两人羁绊太深太深,他极为笃定,总有那么一天,即使两人天涯海角各分一端,程澈还是会把轻轻找回来。
爸,程澈脸上露出浅笑,谢谢您。
程士国怅然抹脸,我什么也不求了,程澈,只要你把轻轻照顾好。还有,你们这样,孩子或许是不指望了。你比我清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我不会伤害她。
程士国从不会质疑程澈对轻轻的重视,这个小女儿五岁后脱离了他的视线,被哥哥小心呵护着一路成长,一条命都系在她身上。外头风景如何,她已经早就不在乎了。
程士国想,或许犯错的原因里,他占更多。如果他能再晚几年出门,如果他选择就近工作,如果每年回来的次数多增几次,如果对儿女的状况了解得更多一点......
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有错,每个人却都无辜。程士国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也应该要弥补对一双儿女欠缺的十几年的父爱。
程轻轻把煮好的水饺端过来,程士国握起瓷勺,低头一口吃下一个水饺。他没抬头,沉声说:以后怎么样,要靠你们自己,爸能做得不多了。
程轻轻闻言,泪花闪闪,泪水如雨珠滚落。
程士国继续说:行了,赶紧回京市吧,别耽误你们上班。
程轻轻脚步挪动几下,肩头被人一握,程澈对她摇头。他说:爸,那您好好休息,我和轻轻每月回来看您。
他牵着程轻轻往门外走,程轻轻不断回头,看着程士国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她担忧地回望程澈,程澈低声说:给爸一点时间。
房门合拢,半屋里的老人仍未抬头。十分钟后,他捏着汤勺,将水饺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一碗水饺吃尽,他捧着碗,忽而放声悲嚎。
程轻轻站在门口,死死抓着程澈的手。屋里苍老凄凉的哭声似一朵猝然盛放的烟花,只那么一下,便收了声息。似怕邻里嚼舌,里头忽然堵住了嘴。程轻轻再也不受控地抢过程澈手里的钥匙打开门,大步跑进去,跪在地上,哭着抱住程士国: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您别不要我,好不好?呜呜,您别不要我和哥哥,呜呜~
程士国顷刻瘫软,他颤抖着手抚摸程轻轻的脑袋,喉咙几度哽咽到失声,爸没有不要你们,轻轻。
两人多年积攒的怨和爱同时宣泄出来,一老一小哭成两个泪人,互相认罪和道歉。程澈隔着房门并没有进去,他背靠着墙,把空间留给里面两个人。心潮被里头的人牵得起起伏伏,仿佛黑夜里无法探寻的飓风。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重新打开,父女俩俱是眼眶红肿,满脸释然。程士国把程轻轻送到门口,哑声道:回去吧,以后,好好听你哥的话。爸现在挺好的,用不着你们总回来。
程轻轻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拼命摇头,不行,我们说好了每个月回来看您。
知道了,知道了,程士国挥挥手,走吧。
兄妹俩走到楼道。
程澈。
程澈听到声音回身。
程士国勉力笑了一下,以后交给你了。
爸,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