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平时像上了年纪的大臣和贵妇人一样注意养生,但艾琉伊尔才二十来岁,精力充沛,很少犯困。
现在这是怎么……
无形的风掠过身畔。
艾琉伊尔看不到,来自异国的梦境女妖飞落在旁,收拢起灰色翅翼。
而在这之前,从那双翅膀上洒下的微小粉末,就如蝴蝶鳞粉般在房间内飘散,这是能让人类陷入睡梦的粉末,来源于喀斯涅人在古老神话中对梦神的幻想。
“怎么还没睡?”
梦境女妖等得有些不耐烦,按照神力特性,人类一沾染到她的粉末,就会立即倒地大睡,哪里需要等。
数秒之后,艾琉伊尔执笔的手终于松开,羽毛笔掉落在桌面上滚了滚。
她单手支着头,安静合眼,看起来像是在闭目养神。梦境女妖再三确认,才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
“好吧,索兰契亚的王女。让我看看,你的弱点是什么?”
梦境女妖满意地笑着,伸出形如鸟爪的手,在快要触及艾琉伊尔时猛地一震,骤然缩回。
“怎么回事!”梦境女妖睁大眼,忽然注意到那枚静静垂落的护身符,恍然大悟,“原来是被索兰神庇护的信徒,难怪不能触碰梦境……”
入梦,是神灵的专有权能,且只能入虔诚信徒的梦。
梦境女妖是个例外,因着自身神职,她拥有以真身进入人类梦境的能力,然而面对被上位神划入庇护范围的信徒,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利用神力,幻化形影。引导出人类的贪婪、恶欲、放纵,等等一切的阴暗面。
效果倒是差不多,可这么一来,就没法知道这个被珀尔路瑟大人点名的人类究竟有什么弱点了啊。
梦境女妖撇了撇嘴,最终还是一扇双翼,落下另一种颜色不同的鳞粉。
它们如同细雪,一沾上王女的皮肤,就如同融化似的消失了踪影。
艾琉伊尔的眼睫轻轻颤动。
她在做梦。
又回到当初那天,北地森那城中某名贵族的花园。
灌木茂盛,草地铺展,当地特有的花种花期快要结束,是盛开最热烈的时候,灿烂如织锦。
两条细长扭曲的毒蛇尸体僵卧在地,其中之一就在不远处,利剑将它钉死在地上,无声无息。
艾琉伊尔听着曾经说过的剖白话语,再一次从口中吐露。
“因为把这当成了梦,我才会亲吻您,毫无顾忌地。”
“我很清醒,一直都是。”
“知道这些,您还是不想对我说什么吗?”
这一回,没有勒娜赶来打断。
洛荼斯静立在艾琉伊尔面前,神情有片刻怔然,之后才温温和和道:“这些,只是我们过去的相处带来的错觉。”
“你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让你冷静冷静。”
“然后你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不好?”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不了,怎么可能无所谓……怎么可能是错觉?
那这四年来,折磨她的都是些什么?
艾琉伊尔垂眼,掩去眸中渐沉的暗色。
这很不应该。
然而索兰王室从血脉里流传下来的疯劲儿,在素来知晓忍耐克制的艾琉伊尔身上,似乎只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战场,二是感情。可偏偏在这两件事物上,从来都不是只要付出一切到发疯的地步就能获胜,它们没有公平可言。
面前的河流女神见她没有作声,略一点头,转过身就要离开,裙角浮动披帛微曳的背影,又像是燃起一簇森白的烈焰,径直灼向眼睛。
背影。
她真是看够了这样的背影。
艾琉伊尔上前一步。
她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细小粉末环绕在周身,仿佛能勾出一直以来压抑的东西。
地上的毒蛇似乎在此时活了过来,身躯缠绕盘动,蛇存在于这片草地,也存在于艾琉伊尔心底,肆意滋生,舞曳着。
索兰契亚人认为,毒蛇是反面,是应该被人深恶痛绝的动物,阴险,狡诈,剧毒……同时也象征剧毒的恶欲。
当谁使出毒辣的伎俩,或者对神灵不敬,就会有人指责他:“你这条毒蛇!”
艾琉伊尔现在觉得,她大概就值得这么一句喝骂。
脚尖不受控制、或者说非常诚实地,一步步靠近那道背影。
抓住她。藏住她。
毁去所有神庙,遣散所有祭司,让她成为我一个人的神。
没有任何事物能将洛荼斯从我身边夺走,哪怕是她自己。
不会再被丢下了。
但是……但是。
真的能这么做吗。
艾琉伊尔的足迹还在往前,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洛荼斯。”
梦境女妖不得不待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待结果,忽然间,她竖起狭长尖锐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