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了福宁殿、批了半个时辰折子,开始喝今日的山楂汤,陆明煜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
他反复思索着燕家所作所为。燕云戈离开长安,便宜侄子即将归来……燕家是想要他麻痹大意吗?用一句“当时正在调查”就想让陆明煜不追求他们长达数月的瞒而不报?别的不说,要真是这样,燕云戈大可以把话和他说清楚,何必那么吞吞吐吐!
既然这样,燕云戈出长安的行为,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陆明煜抽出一张白纸,开始默写各方军队的分布。
早前父皇把燕党所有将领召回京城,再将过去的燕家军打散。仅留三分之一继续守卫边城,余下三分之一则分散到了西南、东面沿海等地界,防的就是燕家拥兵自重。
天长日久,昔日战无不胜的燕家军会变成农夫,变成猎人,变成其他人手下的寻常兵卒。
这是软刀子杀人,所有人都知道,可燕家无法抗旨,只能遵从。
如今过去三年多,不到四年。“分化”的时间远远不够,不说仍然留在北疆的士卒,恐怕被分散出的那些人里也有至少五成仍听燕家号令。
如果真的走到最糟糕的一步,要如何应对?
从郭信的性子来看,“乱臣贼子”的罪名根本不被燕家军放在眼中。他们私下里恐怕早把“狗皇帝”一类话当做寻常,就连燕云戈……
陆明煜腹中又有抽痛。
他没再叫太医,而是左手捂住小腹,右手继续握笔往下书写。
年轻天子的面色愈发苍白,唯有唇间多了被咬出的血色。
他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还要感谢父皇。
先帝忌惮徐皇后,在掌权之后,一步一步逼退了徐家。对燕家的处置,也不遑多让。
长安十万禁军,都只听从天子号令。再有,西南有一批专门负责剿匪的军队,燕家军被打散的人多半进了那里。这群人或许没有长安禁军那样忠心,但同样可堪一用。不过毕竟天高路远,倘若真的到了启动他们的时候,长安恐怕已经危在旦夕。
陆明煜握笔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一半是因为痛,一半是想到长安“危在旦夕”的一刻。
倘若燕家要他过继三弟之子到自己名下,甚至立做太子,陆明煜想,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
总归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为天下计,少些战乱总是好事。
但如果燕家所谋更多、更大呢?
陆明煜盯着眼前纸页,看了半晌,终于将其揉成一团。
再过须臾,火苗将纸团吞噬。陆明煜默想:好,我等着燕云戈。
等到他回长安、把三弟之子带到我面前的一刻。
到时候,燕家要做什么,都能清晰了。
这一等,果真就等到五月。
等待过程中,陈修和孙青两个被天子点的主事人在查贩卖私盐之事上出了争执。
陈修认为,既然买家在赭城,那从赭城查起便最方便不过。
孙青则说,既然镖师已经被抓,买家一定早就得了消息离开。如今去赭城,只能扑个空。依照他的经验,倒不如回镖师们出发的地方,从下单人的来路查起。同时依据私盐本身,去查盐矿所在。
讲得头头是道。
这两人哪个都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报到陆明煜面前。陆明煜一样头疼,吩咐:“那就双管齐下,一拨人去赭城,一拨人往南去。”
听了这个结果,孙青眉尖跳了一下,陈修同样抿了抿唇。
陆明煜看着他们的神色,眼睛微微眯起,说:“爱卿可是不同意朕的话?”
孙青道:“陛下恕罪。”
陈修也跟着道:“微臣万万不敢有如此念头!”
“行了,”陆明煜不耐烦看他们再折腾,“去吧,好好查案。”
两人领命离去。出了门,仍有一些对话传入陆明煜耳中。
陆明煜听着,心想,文人果然与武人不同。就孙青和陈修对彼此指桑骂槐的那些话,换个人来,还不一定能听懂。
他把自己逗笑了一刻。转眼,神色收敛下来,想到:算算时间,燕云戈该回来了吧?
距离燕云戈从上林苑离去的那天,已经过去月余了。
大约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的道理。陆明煜想完不过两日,燕家就递了燕云戈归来的消息入宫。
当时日头已经开始西落。长安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福宁殿里的火盆却还是没有撤去。
燕云戈进入其中,先皱眉。
太热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向天子行礼。在陆明煜要他起身后,他再转身,温声对跟在身后、抱着孩子一言不发的年轻妇人道:“好了,把小殿下抱给陛下看看吧。”
言语之间很是冷静。仿佛他不曾在宫中住过整整三个月,当了三个月的“云侍君”。
陆明煜看他这样,又开始觉得胸闷。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