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病一日重于一日,又失去了冀北这一重要天险,京城靠着已损失一半兵力的陈家军和禁卫军还能守的住吗?
这一日天气晴朗,雪水未化,温姝入宫面圣。
是宫中宣召。
他早已经被皇帝于重重压力下停了职位,却没有被罢免。
温姝入了宫,看到跪在皇帝身边瑟瑟发抖的太医的时候已经明白了一切。
经过数月病痛的折磨,曾经英明神武的皇帝一夕老了许多,他的手变成了干涩的树干,他的发像纵横的枝丫,他身上的乌青像死人的尸斑,年轻的气息在发病短短几日被剥离身体,他强撑着不肯倒下,是因为咽不下一口不甘心的气。
温姝跪了下来,皇帝掀翻了他的帽子。
帽子下露出温姝额头上的红痣。
皇帝一脚将温姝踹翻在了地上。
太医叹息,“陛下这病老小儿从未见过,若非今日遇到一巫医声称是苗疆恶蛊,只怕永远也难知道陛下这是中了蛊毒啊。巫医说若不知道何时中蛊,看看自己身边有没有人额头上出现红痣。老奴这才赶紧入宫告知,奴才有罪啊,一开始竟连是病是蛊都看不出来。”
温姝帽子歪斜,眉心一点赤红如血,映着他艳丽的容貌如同一副诡谲的画。
他披头散发地从青砖上爬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走到皇帝身边,指着太医道,“滚出去。”
太医在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后战战兢兢地离开,外头有昌巳和顾翊在守着。
温姝在皇帝面前微微一笑,“陛下,我所做的可不止这些。”
“冀北那个叛军,也是我安插了人去挑拨离间,这才导致了冀北内乱。”
温姝是朝廷的人,他当然知道陈昭什么时候去增援,只要错过了这段时间,一切回天乏术。
“而您藏在民间好生养护的三皇子还在我的手里,陛下要是杀了我,三皇子永远不会回来。”
这就是温姝带走云歧的原因。
他带走了云歧,并将云歧交给了林奉儒,谁能想到这个孩子如今在当朝尚书令手中?
祁凛州盯着温姝,仿佛从来不认识他。
“陛下为什么用这种不认识我的眼神看着我?您向来高高在上,什么时候关心过蝼蚁的喜怒?”
祁凛州靠在榻上,眼瞳黑沉,“朕待你不好?为何如此?”
温姝笑了,他笑出了眼泪。
“您待我太好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皇帝蹙眉,他还是不能理解温姝为何如此。
事情出来后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明白温姝背叛他的理由。
温姝走到皇帝的榻边,用一张漂亮的脸靠近皇帝。
“陛下,你是否将温姝当做一个人对待?”
他只是想做一个人,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他当狗?
高楼殿宇,朱瓦红墙,看似鲜花锦簇,实则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曾以为救他的人是陛下,没有想到他敬仰的陛下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跪在明堂下畅所欲言的那个温姝已经消失,或许他死了。
皇帝看他的眼神带着浓重的惊怒,就像看着一只撼动了大象的蝼蚁。
温姝身上穿着紫色的朝服,这是除了明黄以外中原晋国最为尊贵的颜色。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身后是冉冉而生的旭日,壮丽的颜色烧在阴私的宫闱中,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去年的雪。熹微的晨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也落在他的眉发上,他已不再是端谦的君子,而是邪恶的奸佞,眼中没有众生,只看得到草木。
“陛下,你没有发现你的枕边人早已面目全非?我有时恨我的相貌,可这与我的相貌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在日光下变成了奇异的沙哑,紫色的朝服在红日下仿佛猎猎烧了起来,往日清冷的面容也似乎被烧沸了。
“陛下,我想了很久要怎么复仇,我想杀了太子,可你不肯,你要留着他活到利用殆尽的那一天,我等不到那一天,只能先杀了你。”
他弯下腰,蜷缩在皇帝身边,一个个地数着他的仇人,神情却像个残忍而天真的孩子,“温行远死了,温家没了,顾绪死了,陈司礼死了,易欢没死,太子没死。”
温姝眨了眨眼睛,“陛下也还没死,不过快要死了。”
“只要陛下死了,他们也都活不成了。”
祁凛州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初那个对他充满敬仰畏惧的少年,只要他肯纡尊降贵弯下腰,牵着他的手从泥沼中出来,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你死我活这一步的?
“我这双手杀了很多人。”
“像陛下一样,杀了很多人。”
温姝喃喃自语,疯癫笑起。
冀北死了很多无辜的将士,守着冀北的人是桑英,尽管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去保住了桑英的性命,桑英却永远不会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