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的脉搏透过那一寸掌心传来,渐渐与自己的心跳合二为一。路平安像被按下暂停键一般静默地感受了许久,然后他掀开被子,在黑暗中坐起身。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许久没用的床头灯,光线已经变成了模糊的暗黄色。可即便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眼前的画面还是像刀刃一样清楚又锐利地扎在邢天心上。
一条长达十五公分的伤疤盘踞在路平安的小腿上,他的肤色天生就白,因此更衬得这道疤痕狰狞恐怖。尽管已经愈合了很久,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肉仍然在无声地控诉,控诉自己的主人曾经经历过多么残忍的对待。
“这是...你爸干的?”
邢天的手颤抖着伸出来,又在即将触碰到伤疤的一刻缩了回去。最后还是路平安握住了他的手指。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比起邢天,他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一直在打我。从我有记忆开始,每一天他都会对我动手。
有时候我被打得鼻青脸肿,有时候满脸都是血。可最后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疤却只有这一道。
这是他用木板抡出来的,大腿粗的一块板子,后面全是铁钉。那一回我得了破伤风,差一点就死了。
很神奇对不对?有时候我也觉得很神奇。那么多的伤口,连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要不是这道疤,我可能都会以为过去的经历是一段臆想。”
其实更多的伤留在我妈妈身上,她总是尽力地护着我。她和我不一样,她的每一道伤都很清楚,这么多年也没有痊愈。
......”
从讲出第一个字开始,那些久远的,被积压在心底的画面就全部向他呼啸而来。每说出一句话。路平安都觉得有一把刀子剖开了自己的身体,五脏六腑,就这样袒露出来任人梭巡。
他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过,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这样冰冷过。心跳,呼吸,甚至是血管里涌流的血液,都在一字一句的凌迟下变成了一块块冒着寒气的坚冰。
“平安!路平安!”
熟悉的温度抵在他的脖子上,仿佛是黑暗的天地突然降临了一道光。
邢天强硬地转过他的脸,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语气却像哄小孩子一样和缓:“平安,看着我,把手松开。”
路平安茫然地望着他,直到眼前那张令人心安的脸逐渐清晰起来,也直到这一刻他才感到一阵刺痛。原来是手上的指甲已经嵌进掌心,隐隐的血色渗出来,红得触目惊心。
邢天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握在自己的手里。他的心脏早已经疼得揪成一团,但他还要咬牙硬撑着,不能表露分毫。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路平安唯一的依靠。
路平安靠在他怀里,像是刚从噩梦里醒来一样深呼吸了很久。邢天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轻声问:“太难受我们就不讲了好不好?”
路平安摇摇头,“我想讲出来,我真的不想...不想再让那些事情压着我了。”
“好。”邢天抬手飞快地擦掉了一滴从眼角冒出的水珠,“你讲我就听着。那...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那个人面兽心的父亲在外面惹了不该惹的人,欠了一屁股债,只好逼着妻子还钱,可是妻子微薄的薪水也早已被他搜刮得一干二净。
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妈妈终于硬气了一回,她抹掉脸上的血,撑着墙壁站起来:“我可以向我的娘家借钱。我可以给他们磕头,下跪,只为了还你的债。但是我要和你离婚,我要带孩子走!这件事过后我们一刀两断!
如果你不答应,那就算打死我你也拿不到一分钱!”
十岁那年,路平安和妈妈一起坐上了去乡下外婆家的大巴。那时候他还不叫路平安,他继承着父亲的姓,以为这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关联。
他始终记得,当车子经过一片油菜花田时,一只扇动着大大翅膀的黄色蝴蝶从他们眼前飞过。他和妈妈一起目送着它飞往天空,满心以为自己从此也会这样自由。
但是他们都忘了,春天的蝴蝶是无论如何也飞不到冬天的。
“半年以后,他找上门来了。”
他和妈妈是大半夜从外婆家逃走的。两个人并没有地方可以去,只好躲在运送蔬菜的卡车里。他听见那个男人野兽一般的嘶吼,他已经一无所有,便干脆连最后一张人皮都不要了。
“我从缝隙里看见我最小的舅舅冲出来,拿着扁担狠狠砸在他身上。我妈妈从后面捂住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听见她很小声地在哭。”
路平安动了动手指,又一次想要攥紧拳头,但是邢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盯着两人缠在一起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我当时希望他被砸死。”
“我也希望他被砸死!”邢天毫不犹豫地接话。
路平安勾起嘴角,终于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
黎明到来的时候,他和妈妈成功地离开,然后...再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