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保全

    胡明仲面色不变，心中了然。

    “也好。”胡寅毫不犹豫表达了赞同。

    可谁知道这官家居然来了个反套路，接下来写道，那王爷是个粗俗豪气的，只因小女家做事妥当干净，恰好府中又有个玉匠手艺好、人老实，便要赐婚。谁想，那小女家天生倔强，一心想求个好婚姻，只因一开始不知道玉匠人品到底如何，再加上有个王爷麾下亲军头子看上小女家，中间作梗，污蔑玉匠，所以小女家居然死活不愿，而王爷也干脆弃了此事，懒得过问。

    这也算是标准的流行开局了。

    孰料，胡寅瞥了一眼杨沂中后，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官家，此番果然没有争功之事？臣怎么好像影影绰绰听人说起过一些事情？看最后封王结果，似乎也有些印证？”

    王爷闻得自己赐婚被拒后，二人居然又私自定情，准备私奔，自以为被剥了面子，一时勃然大怒，当场拿下之后，先将玉匠发配，再将小女家杖责而死，投入渭河之中，而小女家父母不过是裱糊匠家庭，闻得王爷震怒、女儿惨死，畏惧之下，也直接投渭河自尽。

    “是有人为了王位争功。”赵玖沉默片刻，终究站起身来捏着颌下之须转向河水，背对着胡寅承认了这件事情。“但并没有那么直白，都是前几位给几位来争……还算是体面。”

    剧情嘛，也很通俗。

    如今，东京城的太学生就喜欢写这种本子，寻和尚和道士们换零花。

    “自古以来权贵为恶正在于此，官家又想警醒臣下，当然无妨。”胡寅看了下一脸茫然加惶恐的杨沂中，认真再问。“但岳飞怎么写？”

    最后，一别三载，亲兵头子随王爷往东京，路上在黄河边的一个小镇子上惊愕发现了小女家与玉匠二人，此二人居然已经成婚，并在镇中开了一家店，非只如此，便是小女家父母也都在。

    平心而论，这故事，剧情还算不错，放在市面上的流行小说中也属于上乘了，尤其是四个角色的性格对比，十分鲜明……小女家倔强美貌；玉匠老实本分；亲兵头子嘴碎心窄；王爷性烈如火，视人命婚姻皆为草芥。

    再考虑到韩良臣平素对下属的强势粗暴作风，以及他之前那种五毒俱全的经历，几乎可以直接说这个什么王爷就是韩世忠了。

    但这些都不是让胡尚书失声的缘故，说句不好听的，胡尚书见得事情多了，这算个什么啊？之前为了稳定后方人心，一力北伐，赵相公家的公子都被他拆了婚姻，强做了媒……真正让胡寅无言的是，这个王爷一开始在长安的封号是延安郡王，三年后去东京时干脆是军功升了秦王。

    “这不是胡尚书提醒的吗？”赵玖不以为意道。“朕都想好了，要写就写一个系列，十八王一人一个，按照他们性格写……韩世忠是暴躁强势、张俊就是贪财无度、张荣是放纵老兄弟……杨沂中都有，乃是过于重视家门名誉……反正最后都要落到一个无恶心而成恶事，只是一个念头、一个疏忽、一个性情暴露，便使百姓、平民家破人亡，弄出人寰惨剧。”

    话到这里，赵官家身侧的十八王之一的杨沂中已经彻底不安起来，眼看着这番对话即将结束，几乎便要先出列表态请罪了。

    “这倒也是。”胡寅想了一下，索性点头，却又摇头。“官家，总体上臣是赞同这个提点的，但此时写这些，会不会太早？难道是有人在封王期间争功争出事情来了吗？”

    此事惊动王爷，王爷亲自带兵去拿，一桶黄河水泼过去，那小女家才现出原形，果然是鬼，却又在死前扯着玉匠，一并下了地府，做了鬼夫妻。

    然而，后来日渐相处，小女家这才一日日发现玉匠不光真有手艺、而且性情好、容貌端正、为人老实，正是自家想求的那种好婚姻，于是终究又绕回来了，来了个日久生情，而玉匠也用玉料边角做了个玉观音，以作定情，准备私奔。

    无外乎是一个装裱匠家庭出身的小女家，生的聪明伶俐、美貌异常，但因家贫，老早便被卖给了长安某位王爷当使女。

    胡寅强忍着某种冲动蹙眉认真去看，而一看之下，却也不知道从何处吐槽，唯独看到最后，终于感慨起来，大约懂得了赵官家的意思。

    结果此事又被那王府亲军头子发现，妒心发作，直接告到王爷那里。

    “官家用心良苦。”半晌之后，胡寅方才出言喟叹。“这是生怕秦王将来不能保全……”

    “这倒不至于。”赵玖摇头以对。“只是觉得，就以后这种局势，还要朕如之前十年那般忍下去未免可笑……为君臣妥当计量，不如早做恶人，脏话恶言先亮出来。”

    “过于苛素家人、后辈，酿成惨祸？”坐在几案后面的赵玖若有所思。“总不能其他十七个人都写了，就他不写吧？这不是给他招事吗？”

    原来，这个短篇唤做《玉观音》，乃是近来流行的小说文体，所谓上面接着唐传奇，下面学着某位官家拒不承认的《水浒传》、《西游降魔杂记》那种白话文字，现实中附和着如今越来越兴盛和复杂的杂剧表演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