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最伟大的骑士（上）

    “他们往往无法发声，或者发了声也无人关注，甚至不被看到——哪怕是您这样兢兢业业，心存善良的警戒官。”

    而此时的莫里斯慢条斯理，就像一个把哲理故事娓娓道来的老师：

    “比如刚刚那个赌输了钱的穷车夫。”

    “它给你一点活的希望，又不让你享受生的快乐，好继续剥削你的生命。”

    胖子的眼神突然一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寻求不改变，人会慢慢变质，变成器

    “它是名为生存的的——漫长死亡。”

    可是莫里斯理也不理他：

    “它把你逼到死亡边缘，却又刚好不死，好让你在日复一日的麻木里挤出所有。”

    “然而他又在下工后的半天里，为了饱腹充饥，养家糊口，不得不把它们统统用光，一个不剩或者剩下一两个……”

    “还是说，你只管抓小偷罚小贩，盯着违法犯罪，却从来没有深入他们的社区，他们的家庭，他们鸡毛蒜皮的日常，看看他们在不上街讨生活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种贫困，才是真正能把人逼疯的瘟疫，它有剧毒，能传染，会延续，偏偏毒不致死，看似温和。”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科恩努力地思考着，但最终无果：

    科恩话语一顿。

    他语气转折：

    “贫困不是利落断头的刀锋，警戒官。”

    “但是有些可怜人，上工一天，穷尽所有，按劳得获，拿到了二十个铜子。”

    莫里斯背着手，不知不觉走到众人的最前方，看着远处飘来恶臭的制皮坊，以及里面辛苦忙碌的工人。

    科恩眉头抽搐，思考着这个兄弟会老大的话。

    科恩眼神一变，倏然抬头。

    “我不明白。”

    “贫困？”

    “真正的贫困在这两者之间，没有那么刻板老套，也没有那么惨烈至极。”

    莫里斯语气一收，听上去无比冷酷：

    “城镇里，乡野间，总有那些最黑暗最下层、挣扎在温饱线上，却常常被王国所忽视的下层人：进城讨活的外乡人，失去土地的农夫，破产负债的商贾，失去劳力的残障者，被市场淘汰的工匠，家徒四壁的穷人，毫无尊严的乞丐，没有后代的老人，失去顶梁柱的孤寡，退伍后只懂抡拳头的糟汉子，迫不得已牺牲底线、出卖尊严却还饱受歧视欺凌的贱业者……”

    泰尔斯心思一动。

    莫里斯语带感慨：

    “我知道，下城区是外乡移民和穷人的集聚地，这里很贫困……”

    但他很快不服气地回应道：

    莫里斯突然抬高音量，一副被逗笑了的模样：“贫困！”

    “在太平盛世欣欣向荣的官方通报里，在激情澎湃宏伟壮阔的历史叙述中，在大部分饱暖无虞、吃穿不愁的幸福人们眼里，他们甚至根本不存在——或者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证明其他人的同情心与道德感，为后者带来正确、虚伪而廉价的自我满足。”

    莫里斯冷笑一声。

    “却要永远重复，以保持‘不会饿死’。”

    “是啊，他不会饿死，”莫里斯阴沉着脸，走下一个破破烂烂的矮台阶：

    科恩努力把紧握的拳头松开一点点：

    莫里斯深深地呼吸，好像要感受这一口空气的甜美：

    “事实上，真正的贫困是麻木，是忍耐，是得过且过，是没有未来，是穷不至死却活得艰难，是过得痛苦却又没必要自杀的奇特困境。”

    “相反，它是慢慢收紧的绞绳，是耐心滚动的磨盘。”

    泰尔斯听到这里，默默叹息。

    “他们被排除在话语之外，难以理解更没有余力去感受什么是追求与欲望、理想与抱负、尊严与责任——这些只能在吟游诗和舞台剧里看到的东西……”

    “他们都是贫困的宿主，遍布国境无所不在，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多得多——下城区只是冰山一角，还是比较好的那种。”

    “不，青皮，”莫里斯不客气地开口，连在王子面前少用街头俚语的事情都忘了：

    “好吧，你出身高贵又做了警戒官，锦衣玉食办事便利，也许很难想象……”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去借钱赌博？你以为，你让他避免了上当借贷的骗局，他就没事了吗？”

    “我知道，但是这不能成为……”

    哥洛佛和科恩同时皱眉。

    “是一餐饭里吃不到肉，逢年过节没有新衣的贵族想象？还是故事书里极尽描写之能事，那种‘明天就要饿死’，所以达官贵人最喜欢找他们做慈善搞捐赠的、看似悲惨却一点也不现实的‘穷苦’？”

    “可是，你眼中的贫困是什么呢，警戒官先生？”

正要开口，但莫里斯举起手指打断他：

    “于是第二天，他只能再去穷尽劳力，只为另外二十个、注定要再次花光的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