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接到锦囊后,他第一反应便是消息有假。毕竟林绍的立场不明,无缘无故送来这样一个锦囊,教谁也不会放心。况且鹤归信得过霍元洲的为人,这位掌门表面看着不大靠谱,但在大事上,都有自己的考量。
即便洞庭有难,霍元洲也不会隔着千山万水给他送来求救信,他会做的,就是压根不让鹤归知晓此事。
“消息可能为假,但你仍是要回去一趟。”关不渡道。
“是。”鹤归点头。
数月不见,他原本就有如此打算,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若不是恰逢鸢都变故,鹤归现在恐怕已身在洞庭。
姑且不论此事真假,如若洞庭遭难,定会与解梦剑有关。
三大传承两两出世,现唯余道门传承,能够供世人抢夺。
眼见他归意已决,两人心意互通,堪为知己,关不渡也并未生出劝解之意,只道:“只是我无法跟你一同去了。”
鹤归回头看他。
关不渡坐在轮椅中,气定神闲地玩起了折扇,扇骨被拆成一堆零件,关不渡拿着其中一块抛上抛下,被鹤归一把握住了手腕。
“等我回来。”鹤归深深地看进他眼中。
关不渡轻笑一声:“好。”
冬日的洞庭寒意已然入骨,鹤归持缰打马穿过街道,带起一阵令人战栗的风。马蹄哒哒,路人迎声看去,只看见半空中扬起的飞尘。
霍元洲的和光派坐落在一片偏僻的山间乱石中,此处地势低平,建筑位于高处,可以仰视整个洞庭湖。刚下过一场雨,马蹄声践踏起低洼里的积水,惊醒了沉睡中的雾气。
临至蜿蜒小道的路口,鹤归放了缰绳,任由马儿飞奔而去,兀自转身拾阶而上。
和光派虽然不大,但平日里很是热闹,一些弟子喜爱在开阔的广场中习剑炼药,豢养幼熊,然而此时整个山林都静得可怕。鹤归越往里走,心中便越是沉重。
穿过广场,便是和光派的正门,主厅在后。一眼望去,屋内桌椅物件摆设齐全,炉上还燃着未烬的烟,好似刚才还有人在此围炉煮茶,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鹤归在主厅观察了片刻,绕过屏风,往更深处走去。
主厅平日里用来会客,山林深处由东至西坐落着弟子们的起居室与学艺堂。山林的最南面则紧挨着洞庭湖。鹤归进来如此之久,至今未碰见一个人影。
然而再往里走,便随处可见翻箱倒柜的痕迹,许多长势极好的冬日植物被泄愤似的拦腰砍断,怏怏地垂至地面。鹤归沉默了片刻,矮下身刚想去探查利刃的切面,便忽觉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鹤归仰身一退,无剑在手便两指作剑,剑意迸出,将偷袭之人掀开了数里之远。
来人吃痛,摔了个四脚朝天,咿呀叫个不停。鹤归定眼一看,这人身形稚嫩,不过十多岁,竟还穿着和光派的道服。
他匆忙上前,还没开口,这个和光派的小弟子便胡乱地挥着剑,闭着眼嚷嚷:“你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我我要你好看!”
小小年纪,看起来弱不禁风,却知道色厉内荏。鹤归心下松了口气,抬指便将短剑弹开,好笑道:“你们掌门呢?”
剑被轻松弹开,小弟子掩耳盗铃般捂住脸,闻言缓缓张开手,从指缝里偷看鹤归的神情。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憋出了几个字。
“你……是谁?”
几炷香后,鹤归看着蹲在洞穴里吃鱼的霍元洲,一时无语凝噎。
小弟子名为顾有知,只是看起来是个不大聪明的主儿。霍元洲听闻有人将来和光派闹事,便早早地带着弟子们躲到了这个山口里。山口位于乱石脚下,乃上任掌门闭关之所,空旷且安全,是个极好的庇佑之所。
洞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鱼。霍元洲带着弟子住进山洞之前,囤积了整个冬日的粮食,又在洞庭之外安插了眼线。一旦有外人进入,山洞里的霍元洲就能得到消息,并作出应对。
只是这个眼线——也就是顾有知,看起来委实不太靠谱。
鹤归进来时,霍元洲正剔着齿缝里的鱼肉,饱餐一顿后似乎极其享受,摇头晃脑地眯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在外人眼中,和光派是个遗世独立的道门,不知晓内情的,还以为门派里的人各个出尘避世。但若是教人看见霍元洲这幅作派,恐怕整个道门的形象在江湖人的眼中都要跌上一跌。
他正剔得开心,余光看见了一个影子,便头也不回地问道:“回来了?外边儿来的是谁?”
“回来了。”鹤归说,“是我,鹤归。”
霍元洲手一抖,细针划过牙龈,留下一道血印,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顾有知慌忙地跑上前去给他顺气,被人嫌弃地推开:“边儿去!我又不是噎到了,你这么用力拍我背做什么?眼珠子都给你拍出来了!”
鹤归轻笑出声。
霍元洲清了清嗓子,指示顾有知去山洞后面与师兄们待着,自己理了理皱巴巴的前襟,走到了鹤归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