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不待疏雨理好这一团乱麻,就收到鄠州舅母来信,称外祖母身体抱恙,想叫疏雨回鄠州看看老太太。
疏雨走得匆忙,天刚蒙蒙亮,踊路街上人影稀疏。她的脚步在门口不知为何停了下,意识到自己停了下来,疏雨也愣住了。
略带了些嘲讽,她闷头顾自上了车,车夫挥鞭,两旁只有马蹄声回响,颠簸间,清晨的寒气混着烧柴的味道依稀从帘外钻进车里。驶出街前,疏雨不经心挑起小帘回头,似乎看到一人疾步追了出来追到街口。她心中有几分激动,隔着距离但能确定,那是闻儿追出来了。
可那人影就追到门前几步就停了,就像她想回头唤那人一声,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外祖母前些时日得了风寒病了许久,又牵出一直挂着的心疾,病情反复,还好近些日子稳定了下来;又见疏雨来侍疾,心里欣慰,将养了半个月,身体才好了些。
又在鄠州待了一个多月,见祖母身子大好了,能与她一道出门走动了,疏雨才启程回了遂州。路上消磨了半个多月,回到家已是翻过了秋,转眼就是她娘的忌辰。
往常从鄠州回来,闻儿都会头一个来迎她,不顾她风尘扑满,只顾缠着她问路上见闻。这次回来却只有姨娘领着下人来接她,姨娘知道两姊妹并未和好,怕她心里不舒服,使完人卸下行李来,就紧着先告诉她一早闻儿就出门说是拿东西去了,现下还没回来呢。
正说着往院里走呢,就见岑闻和冬云进了门,两月未见,岑闻惊了一下,下一瞬心里的憋闷委屈又全冒了出来。这两个月心里真真是不好受,姐姐不打招呼便去了鄠州,她追出来的时候,马车都扬鞭起驾了,她只怔在路边,眼看那车驶远。
之前她犟了几日,却在那会儿心头涌出了后悔。是自己生出了荒唐心思,又怎么能怪姐姐不予回应。
但姐姐这么多年对她百般纵容,予取予求,实在是叫她不由得又生出了些奢望,两个月来,这奢望像将她油煎火燎地过了一遍,叫她一日都不得安生。每每想起想起姐姐那句“绝无可能”,都让她又对自己后悔一分。
岑闻抬了眼,几个月来第一次看着姐姐,两人对着,没有人开口,姨娘赶忙对岑闻招收打圆场说:“还不快过来迎你姐姐。”
她想,我哪来的脸迎我的姐姐,指节攥紧了复又放下,兀自沉着脸从连廊跑回了自己的扶芳院。
周姨娘气的直骂混账,疏雨看着岑闻跑远,轻轻扶住姨娘的手,摇头说“姨娘,别说她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与她说才好。”
姨娘听了叹口气,“冤孽,十四岁了还要叫我操这一把心。”
疏雨接不上这话,心里乱着,自顾自回了吟秋谢。
心里静不下来,疏雨便想做点旁的事分散心思,于是叫了雁乔又折了些元宝预备明日烧给她娘。元娘是冬日里走的,每年疏雨都会和爹爹去长云山的坟冢前祭拜,忌辰前一天,她和雁乔刚准备完黄纸,就听外间有下人通传说冬云替二姑娘送礼来了。
听到是冬云,疏雨楞了一下,将人请了进来。
冬云手上持着一方锦盒,恭敬地说:“大姑娘,二姑娘让我替她送了这个来。”
疏雨不解,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把银篦,与她摔断了齿的那把一模一样。她哑然片刻,不解地望向冬云。
冬云低着头说道:“是二姑娘去银铺里叫人按着您那把打的,让我把这送过来给您赔个不是。”
疏雨摩挲着梳子,银纹竟都能仿个类似,可见是用了心,想到妹妹交代银匠的样子,她一时无言,隔了一会儿才问:“…她自己怎的不来?”
听她问起岑闻,冬云神色未变地回道:“二姑娘自然是想亲自来的,但她身体有些不适,这会儿在榻上歇下了,才让我送了过来。”
冬云说的,就像是提前编排好了的话。疏雨关上了盒子,叹了口气,对冬云说:“有劳了,下去吧。”
冬云回去后,疏雨坐着,眉间结着愁,她心烦意乱,既烦岑闻越了界,又恨自己当断不断。她伸手捏着眉间,越想叹的气越长,干脆站起来,走到屏风后拿了裘衣,披上便径直往外走,仿佛要给自己的烦忧寻一个出口。
雁乔看见姑娘快步往外走去了,急忙在屋里拿了个怀炉便追上去,眼睛漆亮,边往姑娘怀里塞那手炉边问:“去扶芳院吗姑娘?”
疏雨捧着怀里的暖炉,掌心被捂得温热,她被屋外北风一激,方才的怒意歇了下来,闷声说道:“…走吧。”
疏雨来的时候,冬云正在廊下等,仿佛早已料到,让疏雨心里有些恼。冬云看了出来,恭敬说道:“我刚给屋里添完炭出来,远远看到姑娘打着灯来,便干脆在这候着了。”
说完,将疏雨引到内间,笑了笑说:“二姑娘在里头,大姑娘,请进。”疏雨不急着往里走,岑闻若没在外间,便是坐在内间板榻上。她屏退了雁乔,步步走近了去,走过半卷的帘笼,果真看到了岑闻正坐在榻上。坐得板正,是听冬云说到姐姐打了灯来,才惊坐起来。